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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韋郊聽著這稱呼,顯然十分受用,他笑眯眯朝我一揖:「夫人慧眼。某亦久聞夫人之名,昨日初遇,得睹夫人尊容,果然貌若天人。惜彼時身處無奈,某不得與夫人傾訴……」

  「王暉!」魏郯拉著臉,朝帳外喝道,「將韋郎中拉出去!」

  王暉聞聲進來。

  「某師從姚扁鵲門下,夫人亦稱某『扁鵲』!」韋郊反駁道。

  魏郯冷笑:「王暉,將這『韋扁鵲』拉出去。」

  魏郯本意是再裝幾日,把「康復」做得更加自然。可到了第二天,魏朗來到後軍,進帳跟魏郯說了些什麼,王暉來告知我,說魏郯要去見魏傕。

  我吃了一驚,連忙進帳,只見魏郯已經在椸前更衣。

  「夫君要去見舅氏?」我問。

  「嗯。」魏郯正在穿外衣,指指木架,「劍。」

  我過去把劍拿過來,問:「急事?」

  「對。」

  我替他把革帶扣好,遲疑著開口:「夫君昨日還在病中,好得這般突然,舅氏覺察了怎麼辦?」

  「覺察了又如何。」魏郯的臉色有點沉,把劍系好,轉身朝門外而去。

  我看著魏郯離開的背影,有些發怔。自從成婚,他行事為人都表現得十分沉穩,從不急躁,再大的事,他也能不動聲色。這一回,是我第一次感到他在真正的發火,並且矛頭直指魏傕。

  心底總感到忐忑不安,我出帳去,問王暉魏朗方才來說了何事。

  王暉也答不上來,只說魏朗進帳,他聽到二人議論的聲音,說什麼卻不知道了。

  「營中有規矩,我等侍從即便守著帳門,議事時也不可靠前偷聽,夫人見諒。」王暉抱歉地對我說。

  我頷首,只得回去。

  一直等到下午,魏郯才回來,臉色不太好。

  「出了何事?」我不想貿然去問,直接找到跟他回來的魏慈。

  魏慈有些猶豫,想了想,對我說:「長嫂聽聽就罷了,勿傳出去。」

  「我傳出去做甚,小叔但言無妨。」我說。

  魏慈道:「丞相用荊州降將鐘源訓練水軍,前日,鐘源說北方軍士不慣船上生活,日夜漂泊,許多人至今仍嘔吐不適,建議丞相泊船之時以鐵索相連,將士可如履平地。丞相以為此計甚好,同意了。」

  我不懂些許用兵的奧妙,想了想,道:「夫君不同意。」

  「大堂兄當然不同意!」魏慈有些激動,「丞相也不知是如何想的!行軍打仗,講快講巧,如今雖是水上,可大舟相連,萬一有急情,鐵鍊羈絆,如何調動?水寨雖大,笨重不堪,再雄偉再平穩又有何用?」

  我覺得此言在理,道:「夫君方才去向舅氏進言?舅氏如何回答?」

  「丞相不肯聽!」魏慈惱怒道,「他說鎖船所用鐵鍊,乃是特製,拆卸簡便。又斥責大堂兄,說他從去年開始訓練水軍,這些人如今還不熟水性,乃是大堂兄有失!」

  我心裡一驚。

  魏傕竟當面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是將魏郯從前所做的全盤否了。

  「丞相帳下還有眾多謀士,」我沉吟片刻,道,「他們都不說話麼?還有二叔……」

  「他?」魏慈冷哼,「長嫂,實不相瞞。如今丞相帳下,人才多了,便人人都要爭個上位。從去年伐譚歸來,那班謀士就分作三派,一派支持大堂兄,一派力挺二堂兄,還有一派,凡涉及二人之爭,則輕易不肯言語。用荊州降將訓練水軍的辦法,就是二堂兄提的,此計丞相又甚是喜歡,他怎會反對?大堂兄就是感到這般形勢要誤事,才親自趕去勸說的,長嫂也知道了,丞相根本不聽。」說著,他歎口氣,低低道,「長嫂,丞相乃弟伯父,他為人好強,這我是從小就知道的。從前還好,他有謙虛之心,決斷分明,故而大事能成。可這兩年,人多了,丞相開始獨斷,脾氣也越來越乖。弟總覺得,丞相不喜歡太強太出色的人,即便是親兒子……」

  他瞥瞥魏郯的行帳,沒有說下去。

  這意思我卻已經明白,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行帳裡,魏郯坐在案前,一動不動地對著鋪上面的地圖,似乎在鑽研,又似乎在出神。

  我走過去,從茶壺裡斟一杯水,端到案上。

  「四叔制了新船,夫君不去看看?」我輕聲道。

  「是麼。」魏郯聲音淡淡,又看了一會,將地圖卷起,收到一旁。片刻,他深深呼吸一口氣,轉頭看向我。

  「為夫的模樣,是不是真的像個病人?」他問道。

  我莞爾:「夫君不是有韋扁鵲麼,包治百病。」

  魏郯眉梢一揚,笑了笑,有些無奈。

  「我總避免與父親相左,即便有不同,也會從父親那邊來看是否合乎情理。」過了會,他將茶杯握在手中,慢慢轉著,「可我不會勸人,尤其不知如何勸父親。」

  我看著他,心底也有些無奈。

  父慈子孝。魏傕在家中,即便對誰不滿,也總有慈祥的一面,魏郯也是個孝敬的兒子。但他們在另一條路上,卻針鋒相對。這樣的父子,我是第一次見到,也不知如何勸起。

  「盡人事,知天命。夫君盡力了。」我握著魏郯的手,過了好一會,才找到些合適的話。

  魏郯注視著我,唇角勾勾,

  「是啊,盡力。」他淡淡道。

  §第62章 喜事

  我懷疑魏郯是個不懂得什麼叫「低落」的人。

  從魏傕那裡回來以後,他獨自沉思了許久。依據我從前被父親訓斥的經驗,我以為魏郯這把年紀當然不會難受得掉眼淚,但至少兩三天心情不好是必然的。可一夜醒來,我身旁空蕩蕩的,魏郯已經不見蹤影。

  王暉說,魏郯命軍士加固後軍拒馬,還要在四周造箭樓。

  我十分詫異,跟著王暉去看。

  烈日炎炎,我戴著帷帽都能感到日光灼人。營寨邊上塵土飛揚,上千軍士正在忙碌,有的搬運原木,有的割鋸捶打。魏郯穿著短褐,草笠也不戴,立在土坡上指揮一堆軍士將新的木樓結起。

  我望著他走來走去的身影,忽然有些莫名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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