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嫤語書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晚膳的時候,魏傕到堂上與眾人共膳。

  出乎我意料,他看到我,神色如常,並無不快。

  與魏郯談論了一會軍務,魏傕看向我,微笑道:「老夫今日酒後鹵莽,驚了陛下。幸得阿嫤在側勸導,否則鑄下大錯,悔之晚矣。」

  他會這般主動提起,我豈敢怠慢,忙低眉行禮道:「兒婦衝撞舅氏,心中愧甚。」

  魏傕笑而擺手:「吾兒婦賢惠,何錯之有。」

  此番言畢,眾人皆和樂,各自用膳不表。

  許是心事太重,夜裡,我睡得不太好。

  我做了噩夢。一下夢到母親,一下又夢到父親和兄長。我跟他們撒嬌,轉身,卻發現他們都不見了,家裡變得空空蕩蕩,死氣沉沉得嚇人。驀地,我聽到有人在哭泣,屋子裡的一角,少年模樣的天子披麻戴孝,哽咽著跟我說太后薨了。

  我上前去安慰他,天子一直看著我,忽然,眼睛通紅,竟淌出血來,猙獰恐怖。

  我大聲地尖叫,卻被人晃醒。

  睜開眼睛,魏郯扳著我的肩頭,黑暗中,近在咫尺。

  「做噩夢了?」他問,聲音帶著睡醒的幹啞。

  我望著他,好一會,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是夢……心裡安慰道,身上涼涼的,全是冷汗。

  魏郯沒說什麼,點燈去取來中衣讓我換上。再度滅燈之後,他手臂伸過來抱著我:「睡。」

  我卻睡不著。頭埋在他的胸口,聽著一聲聲有力的心跳,安穩,自己心底卻滿是莫名的慌亂與不舍。

  「夫君,」我猶豫片刻,輕聲道,「若有一日,丞相不喜我……」

  「胡思亂想什麼。」不等我說完,魏郯打斷,調整一下姿勢,仍舊抱著我,聲音低沉:「睡。」

  我的擔憂並非空來。

  沒過兩日,郭夫人將府中的婦人們聚起來,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話。其意自然離不開趙雋等人謀害魏傕之事,備言魏傕在朝中不易,教眾婦在家中要同心協力。

  最後,她的目光輕輕地朝我這邊掃了一下,道:「我等為既入魏氏家門,自當以夫家為重,切不心向外人,失了本分。」

  我知道她此話是在刺我,面上若無其事地與眾婦一道應下。

  很是不巧,當日,府中來了一位客人。

  潁川郡守範悅,與魏傕一向交好。他以探病之名入京拜訪魏傕,魏傕很高興,當夜在府中設下酒宴,款待範悅。

  去年我和魏傕從淮陽回來,曾路過潁川,與範悅有一面之交。

  「夫人別來無恙。」範悅與我見禮時,笑容可掬。

  「妾無恙,多謝範公。」我和氣的還禮。

  范悅又與魏郯、魏昭、魏安等人見禮。範悅帶來了好些潁川的名產,每位女眷都得了貴重的織錦器物,我也不例外。

  我仍然不喜歡此人,不過包括郭夫人在內,府中眾人都被他被哄得笑意盈盈。宴上,魏傕與範悅一邊飲酒一邊談論些天下之事,兩人你來我往,言語風趣,眾人笑聲迭起。

  魏郯與範悅也算熟悉,聊天侃話,亦是妙語連連。我雖明白宴樂之道乃是和樂二字,心裡卻仍然不太高興,給他碗裡夾了一堆他最討厭的芹菜。

  魏郯發現之後,挑眉瞥我。我也瞥他,似笑非笑。

  宴上,魏傕令家伎作樂佐宴。行至一半,範悅微笑道:「蔽舍家伎近來新得一舞,名曰落雁,乃前朝惠帝時的宮伎遺落民間傳下,今日進京,獻與丞相。」

  魏傕大悅:「如此甚善,速速來觀。」

  范悅莞爾應下,擊掌三聲。一行樂伎執管弦而入,在堂下坐定。未幾,只聽鈴聲叮叮,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款款而入,腰上裹素,步搖垂金,妝面嬌若春華。

  我看著她,目光定住。

  這女子我見過,正是去年在範悅家中作客時的那名舞伎。我不禁抬眼看向魏郯,他手裡握著酒盞,似乎在賞樂,燭光搖曳,看不出注目何處。

  女子舞姿翩躚,手腕與腳踝上各系金鈴,叮叮清脆。她笑意醉人,身段如柳條般柔軟,舉手投足,儼然尤物。

  一曲畢了,魏傕大笑拊掌:「果然妙甚,范公行樂在行,教我等羨煞!」

  範悅亦笑:「丞相過譽,不過尋些閒暇之趣。」說罷,他向舞伎道,「碧瑤,上前來見丞相。」

  女子柔聲應下,款款上前,向魏傕一禮:「拜見丞相。」

  魏傕看著他,雙目滿是打量。

  「碧瑤。」他微笑,「可是本名?」

  女子低眉,輕聲道:「稟丞相,碧瑤乃主公所賜。」

  範悅在一旁撫須道:「丞相有所不知。此女乃並州任述之女,原名單字曰珺。何逵生亂,任述起兵反何戰死,其家破敗。某將此女收入府中,視若己出,悉心教導。」

  視若己出,便是教她當舞伎獻媚麼?我飲一口茶,心中冷笑。

  魏傕頷首,仍看著女子:「原來竟是貴家之女。」

  「范公仁厚,不知此女年幾何?」這時,郭夫人忽然道。

  「年方十八。」範悅道。

  「哦?」郭夫人微笑,目光落向這邊,「豈非與少夫人相仿?」

  我的心底暗暗一驚,抬起眼睛。

  「阿嫤?」魏傕亦看過來,片刻,笑笑,「阿嫤今年二十有一,比此女大了三歲。」

  範悅笑道:「去年大公子與少夫人路過蔽舍,亦曾觀此女舞蹈,盛讚有加。某曾欲將碧瑤贈與大公子,可惜趕路太急,不曾收下。」

  我心中登時怒火升起,這老匹夫!

  正情急,忽然,我袖子下面的手被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看向旁邊,魏郯淡笑,神色不改,目光卻炯炯。

  「哦?」上首,郭夫人笑意和善,對魏傕道,「范公一番美意,此女亦出身大家,如今來到,何不成全?」

  「多謝母親。」魏郯朗聲開口,「兒慚愧,未及自立,不敢納妾貪樂。」

  「納妾乃為子嗣之計,怎言貪樂。」魏傕擺手,卻將眼睛看向我,微笑,「阿嫤,此言可對?」

  我望著他,只覺身上血氣慢慢凝結。

  話鋒突然轉向,犀利尖銳,直指我的弱點,讓我措手不及。

  魏傕的目光帶笑,卻威壓隱隱。這老狐狸將包袱扔給我,警告或探究,其中深意不言自明——我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舅氏所言甚是。」我努力地將唇角彎起,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而飄渺。

  魏傕笑容滿面,對家人道:「傳話,孟靖側室收拾出來,安置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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