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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我亦如遭霹靂,此處雖隔著兩丈,那白絹卻認得清楚,上面暗紅的字跡已經發黑,正是天子的血書!

  「昏君!」魏傕怒喝一聲,提劍指著天子的胸口,「可認得此物!」

  「舅氏!」我不及多想,急忙上前。可不待我阻攔,一個身影已經擋在二人之間。

  「丞相明鑒!」徐後將天子攔在身後,聲音微微發顫,「天子素贊丞相高義,這等矯詔必是賊人偽造!」

  「偽造?」魏傕冷笑,「天子手跡,老夫豈不認得!詔上玉印,又是何來?」

  「趙雋勾結梁仁出入宮禁,偽造天子手書玉印。」我上前道,「亂黨欲以矯詔號令天下,舅氏明察秋毫,聞風即以剿滅。以兒婦之見,此詔留於府中,乃為誘舅氏與天子生隙,置舅氏于不仁不義之地!舅氏世之英雄,豈可中了奸人之計?」

  我一口氣說完,只見魏傕目光冷厲,犀利如刃。

  背上如抵芒刺,我望著他的雙目:「舅氏三思。」

  魏傕神色不動,卻將劍向前抵了抵。

  我幾乎能聽到心蹦出來的聲音,徐後望著魏傕,沒有退後,卻將手握住劍尖。她的聲音低而發虛:「夫人所言甚是,丞相明斷。」

  殷紅的血從手掌中滲出,染紅了她雪白的袖口。

  我望向天子,他看著徐後的手,嘴唇發白。

  「父親!」這時,魏郯的聲音在亭下響起,我看到他,心中猶如一塊大石落地。

  魏郯幾步上前,目光掃過,似乎已明白發生何事。

  「父親,」他握住魏傕的手臂,沉靜道,「此書來歷可疑,父親欲鑒真偽,可問天子。」

  「哦?」魏傕陰晴不辨,看向天子。

  天子面白如紙,我能看到他的手在袖子下緊緊攥著。

  「此乃趙賊矯詔,其心可誅。」他的聲音平板。

  我聽到這話,不禁松了一口氣。

  「父親。」魏郯看向魏傕。

  魏傕盯著天子,少頃,露出笑容,收回了劍。他一抖袖子,退開兩步,向天子一禮,聲色俱是和氣:「朝中近來議論不斷,謠言臣誣害忠良。臣深覺冤屈,今日特此入宮向陛下呈此物證,請陛下明斷。」

  天子面無表情:「丞相忠直,朕甚慰。」

  魏傕卻道:「趙雋逆賊,竟敢矯詔,臣請按律處置,其罪加誅九族!」

  天子的目光陡然暴起,我瞥見徐後一把握住他的手。天子看看徐後,喉嚨滾了滾,幾乎一字一頓:「便如丞相之意。」

  魏傕這才露出滿意的笑,神色悠然,四處張望一下,道:「今日上巳,臣入宮來,還未及向陛下討祓禊之物。」

  一旁的黃劭聞言,忙讓宮人將香草呈來。

  天子取過一束,看向魏傕。

  魏傕躬身,雙手抬起。

  我毫不懷疑如果那花草生得再結實些,天子會乾脆將魏傕的腦袋捅穿。

  可他只微微停頓,將香草放在了魏傕的手上:「丞相康直。」

  魏傕笑容滿面:「謝陛下。」說罷,整整衣冠,轉身大搖大擺地朝他的馬匹走去。

  「回去吧。」耳邊驀地響起魏郯的聲音。

  我抬頭,正對上他黝黑的雙目。

  「嗯。」我頷首。

  魏郯帶著我向帝后一禮,不再多言,告辭而去。到了亭下,他溫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我才發現自己渾身冰冷。魏傕已經走遠,我的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我回頭,天子還在亭中,正將一塊巾帕為徐後包紮手掌。

  徐後卻側著頭,眼睛望著這邊,一動不動。

  §第52章 新人

  才回到府中,郭夫人就把我和魏郯叫去了堂上。她有些神色不寧,見到我們,問魏郯:「我聞得丞相行宴正酣,忽而提劍闖入宮去。方才回來,他面色不豫,左右莫敢近前,出了何事?」

  魏郯與我相視一眼,稟道:「母親勿慮,是趙雋府中搜出了些物證,父親入宮呈與天子。」

  郭夫人看著他,臉上將信將疑,微微頷首:「如此。」

  魏郯道:「不知父親何在。」

  郭夫人道:「丞相飲了酒出去,剛才回來又說頭沉,在房中歇息。」說罷,她恢復和色,轉向我,「少夫人今日也在宮中,天子與皇后可有甚言語?」

  何止言語。我答道:「天子與皇后皆祝舅姑安泰,賜下了香草。」說罷,將帶回來的香草呈上。

  郭夫人對這些東西本沒有多大興趣,看一眼之後,寒暄些話語,就讓我們下去了。

  回到室中,我去椸前更衣,仍覺得心思還停留在方才的宮中。

  那時當真兇險,如果那一劍下去……我的心底發寒,卻覺得他應該不會。魏傕雖權傾朝野,可一旦弑君,後果卻恐怕是他承受不起的。且不說給周邊群雄以征討的把柄,當今朝廷大小官吏,多數出身忠於天子的世家門第。如今魏傕借清理趙雋等人大興風雨,他們雖不敢言語,卻不知有多少人心底對魏傕不服。天子一旦死于魏傕之手,到時只怕會有成千上萬個趙雋;即便魏傕手段了得能壓下去,天下人心講究正統,魏傕便失去了號令之力。

  這一切都是魏傕承受不起的,他再想稱帝也不會愚蠢至此。那麼,今日之事,乃是魏傕借著趙雋的餘波敲山震虎,讓天子更加安分。酒醉什麼的,也不過能讓他更好收場罷了。

  老賊。我暗罵,又不禁想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我那時雖也嗅到了魏傕虛張聲勢,為天子說話卻也是憑著衝動,這一步,可以看作是給魏傕送了個大臺階,但在魏傕看來,我這個兒婦維護天子,卻未必是一件好事。

  「……世人在他眼中皆是棋子……」徐後的話忽而回蕩。

  「想什麼?」這時,魏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回神,只見他正從室外走進來,看看我:「換了外袍又不穿上,立在椸前做甚?」

  「這就穿。」我忙道,隨手拿起一件乾淨的外袍穿上。魏郯也要更衣,我上前替他將腰帶拆下,寬下外袍,又將新袍給他換上。

  結衣帶的時候,魏郯突然握住我的手。

  「還這麼涼?」他微微皺眉。

  「方才未及時穿衣之故。」我掩飾地笑笑,從他手中抽出手。

  魏郯看著我,沒有接話。

  「將來再要往宮中,有我陪你便去。我若無暇,你推掉便是。」過了會,魏郯道。

  我抬眼看他。

  這是教我自保麼?心底苦笑,可是各人背後皆有不得已,利弊相易,我夾在天子與魏氏之間已是定數,又豈是我躲開就能改變的?

  「妾知曉。」我不想拂他好意,將他的衣帶結好,輕鬆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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