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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來了許久。」喬緹道,「方才祭祀完畢。」

  「如此。」我微笑,「廟宮人多雜亂,表妹新來,早些回府才是。」說罷,吩咐一名家人留下護送喬緹,又說了些給舅母和表兄帶個好之類的話,行禮離開。

  來南廟祭祀的人不少,家人問我要不要去跟廟祝打個招呼,讓他行方便。我思索片刻,說不必。拜個神而已,大動干戈惹人嫌還是其次,重要的是我要見趙雋,能不引人注目才是最好。

  我跟著人流進廟堂,排著隊,輪到我的時候拜拜神像就了事。起身之時,我瞥見廟堂一側的彩幡下,趙雋那張不算陌生的臉一閃而過。我心領神會,讓家人留下供奉祭品,自己帶著阿元跟著那個身影走出堂外。

  廟宮裡面沒有什麼景色,天氣又寒冷,正殿後面,只有幾個閒人在曬太陽。

  趙雋一身尋常的是人裝束,走到一處簷下,他轉過身來,向我一禮:「夫人。」

  我向阿元使個眼色,她了然,走出廊外去把風。

  「趙公。」左右無人之後,我向趙雋還禮,看著他,「趙公見妾,不知何事。」

  這話開門見山,趙雋的眼睛動了動,一向嚴肅的臉上掠過些躊躇之色。

  「夫人。」他說,「數日前芒山白狼之事,夫人可在場?」

  我心底暗暗一沉。在這之前,我已經有預感與那日的事脫不了干係,果不其然。

  「在場。」我說。

  「夫人以為如何?」趙雋道。

  我看著他:「趙公有話,不若直言。」

  趙雋望著我,忽然,俯首便拜。

  我一驚,忙將他扶住:「趙公何故如此?」

  趙雋雙目泛紅,聲音發緊:「天子蒙羞,國賊跋扈,豈夫人救社稷于水火!」

  我的手僵住。心底明白過來,膝下千金,趙雋的大禮,可不是白受的。

  「趙公此言何意?」我緩下心緒,道,「妾不過尋常婦人,社稷大事,何時輪到妾來施救?」

  「除掉魏傕,社稷可安。」趙雋道。

  我心底倒吸一口涼氣。廊下寂靜無聲,遠處,曬太陽的人們說著笑,與這邊的緊張詭異恍如兩處。

  「趙公開玩笑麼?」我又驚又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輕鬆,低低道,「丞相是妾的舅氏。」

  「正是夫人與魏賊共處一宅,下手才正是合適。」

  我冷笑,看看四周:「趙公飲多了酒麼?今日之事,妾全當未聞,趙公若再是這般言語,妾必向丞相陳情。」說罷,轉身便要走。

  「夫人不會。」只聽趙雋淡淡道,「夫人曾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傅司徒在世之時,全心致力社稷;而傅氏一族世受恩祿,蔭封數百年。夫人,天子乃傅司徒一力扶持,夫人忍心見司徒心血毀於朝夕麼?」

  我站住腳,轉身看著趙雋。

  他昂著頭,雙目炯炯。

  不可否認,此人雖迂腐,卻知道我心裡什麼最重要。踩人痛處,他很有一手。

  「此事,是天子的意思?」我面向著廊外,像欣賞雪景一樣。

  「也是,也不是。」趙雋答道。

  我看看他:「何意?」

  趙雋的神色多了些謹慎,環視周圍,未幾,從袖中取出一塊白絹遞給我。

  我狐疑地接過,待得展開,呼吸幾乎凝住。上面寫滿了整齊的字,筆跡我從小就認得,是天子手書。刺眼的是,這些字全都泛著乾涸的暗紅,竟是鮮血所書。最後,傳國玉璽的印記蓋在上面,清清楚楚。

  「此乃天子血書。」趙雋的聲音有點激動,「一朝傳出,可為檄文。夫人,朝中奸惡擋道,天子身陷囹圄,我輩豈可坐視?」

  我盯著那血書,沉默良久,將它重新折好,還給趙雋。

  「夫人?」

  「趙公,我且問你一事。」我看向他,「若丞相殞命,趙公接下來當如何?朝廷兵馬,皆屬魏氏。即便丞相不在,其二子亦人中龍鳳,百萬兵卒,趙公何以面對?」

  「無首群龍,何足懼哉。」趙雋面不改色,「夫人,雋不才,卻知如今魏氏二子貌合心離,魏傕一旦不在,二子必起爭執。彼時只須像對付譚氏一樣坐觀其爭鬥,天子可為漁翁。」

  「哦?」我說,「彼時若起戰事,北方安寧必將不復。南方群雄虎視,趙公怎知天子是那漁翁?」

  「荊湘梁充乃宗室,雋已得其言,一旦起事,荊湘可牽制南方。」

  「梁充?」我冷笑,「他與南越交戰時,縱子屠城作惡,趙公以為這等人可放心麼?趙公可還記得高偉、張芸之事?何逵死後,此二人分了麾下兵馬,爭奪天子,各路諸侯以勤王為名進攻中原,天下混戰,生靈塗炭,連天子也幾乎保命不得。趙公,此事莫非還要重演?」

  趙雋盯著我,冷硬的臉上,目光漸漸深邃。

  「夫人不願意?」他說。

  我沒有否認,片刻,道:「趙公若說我無義,亦無所謂。」

  趙雋臉色不定,氣氛冷凝。

  突然,不遠處傳來阿元行禮的聲音:「大公子。」

  我心中一驚,忙回頭望去。阿元正躬身背對著這邊,未幾,魏郯的身影在屋簷的拐角處出現。

  他怎會來此?我來不及計較,朝魏郯迎上去。

  「夫君。」我儘量讓自己表現得悠然,笑意盈盈。話才出口,我忽然看到魏郯後面,竟然跟著喬緹。

  「夫人。」魏郯看著我,有看看趙雋,微笑,「趙公也在。」

  趙雋向魏郯一禮,神色平和:「雋今日拜廟,不期遇到夫人。」

  我看他一眼,對魏郯莞爾:「趙公贈來蜜餞,妾還未道謝。今日難得偶遇,正好致意,又敘些長安的舊事。」

  「哦?」魏郯看看趙雋,「我亦惦念此事,還想若遇到趙公,親自道謝。」

  趙雋表情謙遜:「一點心意,何足大公子勞心。」

  一番客套,我見說得差不多,岔話問道,「夫君怎會來此?」

  「今日無甚大事,我轉一圈回來,想到夫人要祀神,便索性來了南廟。」說罷,他笑笑,轉頭看看喬緹,「才到廟前,便遇到女君。」

  我看向喬緹。這事用腳趾來想都能想到,我還能想像喬緹如何熱心地告訴魏郯我往何處去了,並且親自帶路。方才說話,我有意晾著她,現在既然說起,我露出微笑,道,「方才妾也遇到了表妹,恐她陌生不便,還留下了家人。」

  喬緹看著我,亦彎起唇角,柔聲細氣:「妾方才見到姊夫,便知是尋表姊來了。又怕廟宮人多,姊夫尋找不到,便下車同姊夫一道來尋。」

  倒是熱心。我不理她,向魏郯道:「夫君欲拜廟麼?」

  「夫人拜過了麼?」魏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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