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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眾人皆舉盞,行禮之後,紛紛飲下。

  天子將空盞重新滿上,轉向魏傕,莞爾,「此戰若論功勞,丞相至偉,第二盞,當敬丞相。」

  魏傕雙手舉盞,向天子一拜:「臣世受君恩,為國征伐,臣雖死莫辭。」說罷,他仰頭,一下將酒水飲盡。

  「好!」下座傳來幾聲響亮的喝彩,在宴樂清幽的殿上顯得突兀。

  我望去,只見末席之中坐著幾名衣著不太講究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魏傕手下的將官。其中一個形貌特別粗獷的,我曾在武陟見過,姓孟名忠;還有一個身形高大,面色如棗,那就是斬殺了譚堯的岑瀚。他們是魏郯手下的大將,出身草莽,此番數立大功,晉為鄉侯。

  魏傕看看那邊,笑了笑;天子的神色也毫無波瀾,似乎什麼也沒聽見。不過我看到好些大臣和貴人的臉上明顯有不滿之色,看向末席的目光滿是鄙夷。幾名貴婦低頭說話,竊竊笑語。

  「二公子此戰有奇功,朕聽聞他還在冀州?」天子問魏傕。

  「冀州仍有譚氏餘孽,小兒領軍一萬留守清剿。」魏傕道。

  天子頷首,看向我和魏郯這邊:「新安侯坐鎮雍都,亦是大功。」

  魏郯道:「護衛陛下,臣義不容辭。」

  天子微笑:「朕聽聞,淮陽生亂,新安侯為救傅夫人親自平亂,傳為佳話。」

  我沒想到天子會提起這個,心裡一驚,有些耳熱。餘光掃過,我看到徐後也看著這邊,眼神不知深淺。

  「陛下謬贊。」魏郯從容不迫,「荊州梁充次子梁衡犯淮陽,情勢危急,臣在洛陽得信,連夜去救。內人那時正在淮南祭祖,相遇亦是巧合。」

  「哦?」天子仍含笑,看向我。

  「梁充擁兵荊州,膽敢乘虛進犯。」我還未及答話,魏傕在上首開口道,「梁衡小兒,引軍兵臨淮陽,還未開戰,被臣幼子在城上一箭射死。」說罷,他笑起來,聲音洪亮,「逆賊下場,當是如此。」

  聞得此言,天子臉色微變。

  梁充是皇室宗親,在諸侯之中,「保皇討逆」的聲音是喊得最響的,天子想重掌天下,最可依靠的也是此人。魏傕此言,不異於挑釁。

  「丞相此言甚是。」這時,天子旁邊的徐後淡笑著開口,聲音柔和,「陛下一向視傅夫人如妹,得新安侯愛護,陛下亦心中安慰。」說著,她將天子的酒盞滿上,望著他。

  天子的臉色微動,再看過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和。

  「皇后所言甚是。」他緩緩道,看向魏郯,「此盞,當敬新安侯。」

  魏郯亦舉盞:「謝陛下。」說罷,仰頭飲下。

  我看著他們,片刻,看向徐後,卻發現她注視著魏郯。過了會,那眼波流轉,忽而與我相對。

  那目光沉靜,似笑非笑,如同審視。

  §第39章 問詢

  有樂舞助興,倡優說笑,宮宴一直持續到深夜。

  因軍功得賞赴宴的將官們大多出身不高,舉止不羈,有了幾分醉意之後,更是大聲笑談。

  這等行為在高門眼中粗鄙不堪,於是,宴上的人漸漸分作兩邊。一邊是武將,在末席相互敬酒歡笑;一撥則是士族貴人,聚在天子周圍,高談闊論。

  魏傕可謂左右逢源,無論貴庶,都來向他敬酒;郭夫人則與幾名年長的貴婦聚到了徐後的身邊。幾名朝臣過來與魏傕說話,魏郯坐過去,一道飲酒論事。

  我也並不寂寞。宴上隨同夫君入宮的女眷們亦不甘寂寞,穿行席間,相識的互相來往見禮,笑語琳琅,玉瑩也在其中。

  她的丈夫許崇是中監軍,此番也封了鄉侯。許崇門第不算低,臨潁許氏,在河南高門中是排得上名次的。不過,許崇顯然與同僚更融洽,與玉瑩一起拜見一輪之後,便與將官們紮堆飲酒去了。

  雖然我來到雍都已經快一年了,可是深居簡出,並不常赴宴。對於這些貴眷,大多只有些影響,熟識的並不多。玉瑩卻是熱情非常,沒多久,她就與七八位年紀相仿的婦人走過來與我說話,占席圍坐。

  「阿嫤,那可是趙雋?」玉瑩坐在我身旁,示意我看向與天子說話的那人,語氣親近,「我記得從前在你府上遇過他,可曾記錯?」

  「正是。」我看看那邊,回答道。魏傕歸來,想任用趙雋。我以為趙雋前些日子既已辭別,應該不會答應。沒想到,他不但沒有拒絕,還在受官當日入宮拜見了天子,一副立志出仕的姿態。

  我對趙雋不感興趣,目光微微一轉,望向上首。徐後與身旁的人說著話,似乎很認真,沒有一絲顧盼之色。而兩丈之外,魏郯也正與人說話,與徐後之間隔著兩三重的人。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倒是我這樣張望著,冷不丁被魏郯的目光逮了個正著。看到他唇角微微彎起,我忙轉回頭來,若無其事。

  「夫人今夜甚美,妾方才遠遠看著,都轉不開眼睛。」一名婦人微笑地對我說。

  我亦笑,道:「夫人謬贊,諸位夫人才是光采照人。」

  玉瑩在我旁邊道:「我等方才談論,她們說你這珠釵是東海珠,我說不然,這珠釵潔白圓潤,當是合浦珠,且是宮中之物。阿嫤,我說得對麼?」

  我笑笑,道:「這飾物乃先太后所賜,珍珠產自何地,我並不知曉。」

  「這便是了,」一位婦人細聲細氣道,「太后之物都是名貴的,自然是合浦珠。」

  玉瑩露出得意的神色,於此同時,我瞥到幾人臉上閃過些不悅。

  這時,末席那邊突然傳來幾聲嗓門粗大的笑聲,貴婦們不約而同地捂住胸口,紛紛皺眉。

  「玉瑩,你上回說的那個延年堂,是在南市麼?」一人問。

  「是呢。」玉瑩道,「我上回還去買了些天麻,給姑氏燉補湯。」

  「是麼,真孝順。」有人掩袖道,「我就不行了,南市那般嘈雜之處,我便是乘車路過也要繞遠些,更別提親自去買藥。」

  又有人接著道:「玉瑩,你上回說你那姑氏生長在鄉間,見到脂粉賣十銖一錢也要嫌貴。我聽說延年堂的藥可不便宜,你買回去,可曾被姑氏教訓?」說著,她輕蔑地瞥瞥末席的許崇那邊。

  玉瑩的臉色微變,片刻,眉梢一抬:「你多慮了,孝順姑氏,便是受訓也不可怠慢。」說罷,她轉向我,微笑,「阿嫤可聽說過延年堂?那裡的補藥可齊全呢,我記得你家從前也好養生。」

  我本不想參與這些人的嘴仗,可是既然提到延年堂,我決定站在玉瑩這邊。

  「正是。」我和色道,「早年,我家先人最講進補,我亦略曉一二。」

  玉瑩面上一喜:「如此,我過幾日還想再去挑些,阿嫤可欲同往?」

  「傅夫人有管事家僕,何須親自去。」有人不鹹不淡地說。

  玉瑩不以為然:「養生辯物乃精細之事,家人懂得什麼!」

  我順水推舟,看看她們,微笑:「玉瑩相邀,妾自然欣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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