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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魏郯這武夫,為人流氓,說話也粗糙。歸隱山林,淡薄紅塵,是多少士人的夢想。多麼高雅的生活,到了魏郯那裡就會變個樣。

  「嗯?」魏郯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問魏安,「我說過麼?」

  「說過。」魏安篤定地說,罷了,道,「可他們既然總等人去訪,為何不把橋修寬些?過得車馬,人就會多了。」

  魏郯笑而不語,拍拍魏安的肩頭,卻轉而看看我:「夫人要緊麼?」

  我搖頭:「妾無事。」

  魏郯交代了一番留下來的人,帶著我們往竹林而去。

  魏安說得不錯,這位隱士如果是想等人來訪,的確缺乏幾分誠意,木橋用了許久,有些搖晃,透過橋面的縫隙,能看到下面湍湍的溪水。

  我走在一處不牢靠的地方晃了一下,前面的魏郯回頭,拉住我的手繼續前行。

  他的手溫暖有力,過了橋,仍然不放開。我見左右隨侍不過三兩人,便也由著他。

  「夫君要訪的這位閒人是誰?」我望著眼前茂密的竹林,只覺清風拂面,不由問起。

  魏郯看看我,道:「夫人可聽說過雲石先生?」

  我愣了一下:「公孫仁?」

  魏郯頷首:「正是。」

  我有些驚訝。公孫仁我當然知道,他出身山陽,少小即已文辭成名。他遊學拜師,博聞強識,曾在朝中當了二十餘年博士,六十歲以後,他離開了長安,自號雲石先生,周遊天下去了。此人名聲響亮,是當世的鴻儒。父親對他極為推崇,家中收藏了好些公孫仁親手箋注的經史。

  「我聽說雲石先生行蹤不定,不想隱居在此。」我說。

  魏郯淡笑道:「當今天下,人人皆行蹤不定。能有個安定之處當隱士,已是難得。」

  粗人。我心道,又問:「夫君來訪,莫非要請雲石先生出山?」

  魏郯說:「雲石先生年以七十,即便出山也恐怕走不動路。為夫此來,乃為討教學問。」

  「如此。」我笑笑,覺得在聽笑話。

  進入竹林百余步,只見一座宅院出現在前方。泥牆茅頂,四周圍著竹籬。

  我聽到有人在撫琴,從容流暢,在這清幽之地更顯得合乎意趣。

  隨侍在柴門上叩了幾下,琴聲乍斷,沒多久,一名童子走出來。

  「來者何人。」他隔著柴門將我們打量,問道。

  魏郯讓隨侍退下,上前與童子一拱手:「河西魏郯,特來拜見雲石先生。」

  童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我們:「這些又是何人?」

  「皆是某妻子、舍弟與從人。」

  童子皺眉:「這麼多人,先生茶碗不多,爾等……」

  「青茗,何人來訪?」這是,一個悠悠的聲音從草堂那邊傳來。

  童子回頭,道:「河西魏郯,還有他的妻子,還有弟弟,還有……」

  「原來是貴客,」那聲音含笑,「青茗,快快開門。」

  童子應了一聲,把柴門打開,向我們一揖:「請進。」

  魏郯微笑,讓隨侍在外面等候,帶著我和魏安入內。

  院內綠草如茵,花木扶疏。一條白沙小徑鋪在其中,乾淨整潔。草堂上,茶煙嫋嫋,兩人正在對弈。

  一人鬚髮皆白,身形清臒,毋庸置疑,那就是白石先生。而與他對坐之人是個青年,面容白淨,神色專注,看那側面,隱有一股沉著之氣。

  童子將我們帶到堂前,不通報也不說話,逕自脫履入內,將二人旁邊的一把琴放在膝上,繼續彈奏。

  琴聲悠悠,博弈二人專心致志,我們三人默默候著。

  父親曾經說過,有名的隱士大多清高,來訪之人無論身份如何,多少總要遇到些下馬威。如今,我算是見識到一會。看向魏郯,他神色沉靜,注視著草堂,似乎在賞樂,又像在觀棋。

  一直過了半個時辰,白石先生長長歎口氣,拊掌笑道:「叟又輸了,到底不如年輕人。」

  對面的男子向他一禮,聲音清澈:「先生棋力深厚,珽實欽佩。」

  白石先生撫須搖頭,這時,他轉過頭來,像剛剛發現我們一樣,笑著起身。

  「老叟貪棋,竟忘了有客來訪,失禮,失禮。」他步出堂前,向魏郯揖道。

  魏郯神色謙和,笑而禮道:「郯久仰先生,貿然來訪,擾了先生雅趣,實在慚愧。」

  雲石笑道:「山野粗人,疏懶愚鈍,愧受將軍親臨。」說罷,他看向我,又是一揖,「夫人別來無恙。」

  我訝然:「先生見過妾?」

  雲石莞爾:「叟居長安之時,曾登門府上,當年夫人還不滿七歲。」

  我了然,微笑:「先生記性甚好。」的確,那般年紀,像雲石這樣其貌不揚的老頭,的確是引不起我多大興趣的。

  魏郯又讓魏安上前見禮,完畢之後,雲石命童子斟茶,請我們堂上去坐。

  棋台之前,方才與雲石對弈的青年還坐在那裡,見得我們來,也不起身,只淡淡一笑。

  我愣了一下,方才側面不曾看清,如今走近來看,此人二十出頭的年紀,容貌竟是十分標緻,可謂豐神如玉。

  雲石道:「此乃博陵崔珽,今日路過捨下,與老叟飲茶對弈。」

  「博陵崔珽?」魏郯目光微亮,道,「莫非人稱『麒麟子』的崔珽?」

  雲石撫須笑道:「將軍既知曉,叟可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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