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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半夜的時候,我在迷蒙中感到有動靜,夜風微微掃過脖頸,像是門窗沒有閉緊。

  當一陣粗礪的觸感摩挲上我的臉頰,我猛然清醒過來。

  眼睛被突如其來的燭光照著,有些睜不開。當我費力地認清了眼前的人是誰,還是驚得一愣。

  「醒了?」魏郯也有些意外,片刻,笑笑,「夫人見諒,我並非有意。」

  他跟我說場面話的時候永遠都聽起來毫無誠意。我不與他計較,訝然問:「夫君何時回來的?」

  「剛到。」魏郯說,眉間有些倦色。

  我朝滴漏看去,三更剛過。

  「夫君怎不事先來信說一聲?」我起來,拉過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上路匆忙,來不及派人。」魏郯挑挑燈芯,光照倏而明亮。罷了,他站起身來,走到椸前寬外衣。

  我獨自睡這寢室,便不拘儀容,此時披頭散髮衣衫淩亂。看到魏郯獨自站在椸前,我想到,丈夫深更半夜回來,賢惠的妻子,是不是應該即刻撲上去殷勤侍候噓寒問暖?

  「夫人不必起身,我去沐浴。」正猶豫著,魏郯就像身後長了眼睛,開口道。

  我的心一松,卻覺得樣子還是多少要裝下去的:「嗯……夫君路上用膳了麼?妾去吩咐庖廚做些羹湯如何?」

  「不必。」魏郯穿著單衣,看看我,「夫人歇息吧。」說罷,走出門去。

  我聽到外面有管事的說話聲,坐了片刻,脫掉外衣躺了下去。

  睡覺睡到一半被吵醒,我困得很。不用我做什麼,最好……心裡念著,我閉上眼睛。

  我原本想著只眯一下,等魏郯回來再獻獻殷勤。誰知我沾枕即眠,再睜眼是已經是早晨。

  剛想伸個懶腰,我突然發現魏郯就躺在身旁,睡得正沉。

  才展開的手腳僵在一般,我小心翼翼地收回來,片刻,把身體挪開一點。雖然從淮陽出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說好還做夫妻。可是又是趕路又是戰事,我們同寢的夜晚並不多,以至於到了現在,我還不太習慣跟他睡在一起。

  隔著一點距離,魏郯的側臉在窗戶透入的微光中線條分明。

  我靜下來看他,忽然覺得這個角度很新鮮。他背著光,眉眼都隱沒在陰影裡,鼻樑挺直如山峰,往下,嘴唇和下巴的形狀優雅,還有脖頸的喉結……

  他動了一下,我愣住,連忙閉上眼睛。

  榻微微搖動,我隱約感覺魏郯該是翻了個身。那氣息……像是轉過了我這面。

  我的心提起,更加賣力地裝睡。

  我不知道魏郯是夢中翻身還是真的醒了,過了會,我想睜眼一睹虛實,忽然又聽到他動了一下。

  好險……我心裡道。可沒過多久,一隻手伸過來,摟在我的腰上。

  我皮膚上起了一陣雞皮。

  那手很不安分,從我的腰撫上我的背,又摸摸我的頭髮。最後,我的鼻子突然被捏住。

  呼吸不得,我再也裝不下去,睜開眼睛。

  「夫人醒了?」魏郯放開手,晨光中,笑容慵懶。

  我摸摸鼻子,心知又被他耍了,又窘又惱。不過還是要裝作剛醒來的樣子,詫異道:「夫君怎起這麼早?」

  「行旅之人,睡不慣懶覺。」魏郯伸個懶腰,我聽到他鬆開指骨的「咯咯」聲。過了會,他瞥瞥我,「我天剛亮的時候就醒了,一直不曾睡著。」

  我:「……」

  我臉上的窘意更甚,瞪起眼睛。

  魏郯卻不理會我,嘴角得志地彎著,從榻上起身。我看到他走到椸前,脫下寢衣,光裸的上身在晨光中浮著細膩的光澤。

  乳母曾說過非禮勿視,我想移開眼,又忍不住再看。這不算非禮,心道,我和他是夫妻……魏郯在挑著椸上幾件衣服,像是在考慮穿哪件好。我就瞅著那背上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起伏,健壯卻不糾結,又緊湊流暢,我忽然覺得,若是魏郯跟我行夫妻之事,我好像也不虧呢……

  「好看麼?」魏郯突然道。

  我:「……」

  我真想把他的臉扳過來看看上面是不是安了一面用於窺視的鏡子。

  「什麼好看?」我反問道,乖乖承認的是傻瓜。

  魏郯將一件細麻單衣穿在身上,系好系帶,轉過身來。

  「我問衣服,新做的。」他微笑。

  「夫君著此麻衣,甚美。」我順著竿爬,真誠地頷首。

  洛陽名義上是歸朝廷,可誰都知道,朝廷是魏氏的。

  我和魏郯在堂上用早膳的時候,外面有使者送了帖來。洛陽太守周康今夜設宴,要為魏郯接風洗塵。

  魏郯將那帖看了看,應允了使者。

  我把碗裡的粥喝完,用巾帕拭拭嘴角,問魏郯:「夫君原本說要回雍都,不知何時啟程?」

  魏郯道:「不忙,還須在洛陽留幾日。」

  「如此。」我說。

  魏郯卻看著我,目光中似有詢問。

  「夫君有話?」我問。

  「無話。」魏郯收回目光,低頭吃粥。

  用過早膳之後,程茂過來,說已經準備好,可以出去了。

  「我要去城牆上巡視城防。」魏郯對我說。

  「兄長,我也去。」一直埋頭用食的魏安終於開口說話。

  魏郯答應一聲,卻看向我。

  我對城防什麼的一點都不感興趣,一派賢惠地對魏郯笑笑:「容妾服侍夫君更衣。」

  魏郯不像長安的那些紈絝子弟出門那樣講究得一條革帶也挑上大半天,服侍他更衣其實很輕鬆,從箱子裡面找一件看起來沒那麼舊又夠厚實的袍子就可以了。

  他把袍子套上,我替他整理,再系上衣帶。魏郯個頭比我高出許多,我抬起手臂,將他胸前的衣料扯了扯,再系好。

  誰也沒說話,抬眼,魏郯看著我。

  「這袍子太窄麼?」我看他的肩膀和胸膛將袍子撐得沒有一絲皺褶,心裡又想起晨起時的光景。

  「不窄,」魏郯道,「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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