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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我答不上來,好一會,不情不願地開口:「什麼『你們』?」

  魏郯卻不言語,將我的腳從水裡撈起,移走水桶,卻將旁邊的另一桶水挪過來。

  我想叫他說清楚,可一分神,腳踢到桶壁,我只來得及痛呼「啊……」

  「別亂動。」魏郯皺眉,把我的腳浸在水裡。這水是冰涼的,痛處很快鎮了下去。

  我乖乖地不再說話,看著魏郯將我的腳浸了冷水又浸溫水,反復數次,最後擦乾,敷了藥,用布條纏起來。

  「不想腫成蹄髈就別下地,有事喚從人。」魏郯站起來說。

  我瞥瞥他,又瞥瞥裹得像蠶繭的腳,覺得此時該說聲「多謝」。可不待開口,門突然被撞開。

  「夫人!」阿元跑進來,看到我,眼睛紅紅地撲過來,「你嚇死我了……我聽到聲音跑出去,外面躺著屍首,你卻不見了……他們說你殺了人……」

  §第25章 薤露

  我看著阿元,心又沉下,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看到我的腳,臉色一變:「你受傷了?」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自己扭的。」

  阿元看著我,又開始擦眼睛:「怎會變成這樣……」

  我拍拍她的手,沒有說話。

  兩個從人過來,將水桶提走。這時,我才發現魏郯已經不在屋子裡了。

  阿元將拿來的包袱打開,埋怨道說,「夫人下次切不可再這般任性走開,若非大公子派人來,讓我收拾一身乾淨的衣裳帶給你,我都不知道上何處去尋你。」

  我沉默了一會,道:「那邊……怎麼樣了?」

  阿元說:「季淵公子回去了,臉色很不好。那人的屍首也收了起來,公子嚴令在場人等不許說出去。」說著,她很擔憂,「夫人,聽說那人是吳璋的親信,此來淮陽是要接替公子的位子,如今這般,會不會對公子不利?」

  我搖搖頭:「不知道。」

  說出這話我很坦然。事情已經做了,我不會逃避,接下來變成怎麼樣我都接受。

  至於裴潛,我不清楚他和吳璋之間的關係,而且牽扯著魏氏,結果也可能變得很複雜。但如果為了息事寧人,我最後被供了出去,那也無所謂。我一點也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胡振甚至來不及說出那些汙糟的話就會被我殺死。

  「阿元,我要回雍州。」我說。

  阿元歎口氣,點頭道,「夫人決定了就好,你去哪裡,我都跟著。」

  我輕輕握著她的手,過了會,又道,「我想飲酒。」

  阿元一愣,應一聲,起身出去。

  待門關上,我脫掉沾有血污的衣服,換上乾淨的。沒多久,阿元拿來一隻很小的酒罐,囁嚅道:「大公子說,夫人不可多飲。」

  魏郯知道我酒量不大。我看看那罐酒,頷首:「夠了。」

  這酒不沖,我試了一下,仰頭「咕咕」地喝光。

  我曾經問過二兄,為什麼人們那麼喜歡飲酒。二兄說,人飲了酒之後,會覺得自己能拋開一切煩惱,那種滋味,能讓人著迷。

  拋開一切煩惱麼……

  身體輕飄飄的,我躺在榻上,看著光影在眼前慢慢顛倒變幻。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天。

  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城郊的野地裡,頭上的麻巾和身上的斬衰禦寒不得。與我並行的,父親、長兄和二兄,他們每個人被一輛囚車押著,正送往刑場。

  「……薤上露,何易晞……」聲音像要凍裂了一樣發啞,卻還是擦著眼淚大聲地唱:「……露晞明朝更……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阿嫤!」二兄被銬在囚車裡,只露出一個頭髮散亂的腦袋,對我哈哈大笑:「唱得好!」

  「阿嫤!回去!」長兄滿臉血污,朝我大喊,「回去!」

  我喘著氣,聲音更加響亮:「蒿裡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押送囚車的獄卒朝我走來,兇惡地舉起皮鞭,喝道:「不許唱!」

  他們登時變色。

  「豎卒!」二兄踢著囚車,怒道,「你敢!她是太后的人!」

  獄卒瞪我一眼,悻悻回去,卻朝二兄甩了一鞭子,我看到一道血痕劃破了他英俊的臉。

  「二兄!」我大哭出來,踉蹌地朝他跑過去。

  「別過來!」走在最前面的父親突然道,「阿嫤!繼續唱!」

  我望著他頭髮花白的身影,擦擦眼睛,艱難而哽咽地唱:「鬼伯……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少踟躕……」

  父親大笑起來,那是我在他臉上見到的最後一次笑容。

  他說,阿嫤,別哭,活下去。

  別哭。

  我仿佛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就像父親說的那樣。身體暖暖的,仿佛小時候他們把我擁在懷裡,輕聲低語,別哭……

  飲酒很有效,我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以後,覺得自己像是睡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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