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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我微笑,看看那些嬌豔的牡丹:「牡丹雍容美麗,非凡人可得。丞相喜蘭竹,皇后不若改賜。」開玩笑,從前在長安,牡丹就是皇宮的象徵,先帝甚至不准民間擅自種植。皇帝賜魏傕牡丹,一不小心就會被有心人另解他意,要受也要魏傕來受,我可不敢應允。心裡有些納悶,徐後不像傻瓜,這麼淺顯的道理她還問?

  徐後莞爾,卻沒再說什麼。

  或許各懷心思,這茶喝得不鹹不淡,我也並不打算跟徐後敘什麼舊,一盞茶之後,推說還要回復稟報尊長,告退而去。

  淮南畢竟有近十日的路程,我回到府中,忙不迭地去見郭夫人,又清點祭品準備行囊。

  第二日,宮中來了人,卻是送花木的。

  徐後果然送了些蘭竹桂樹等花木,由管事安排,植入各處庭院。不過,分到我庭院中的,卻是許多虞美人。

  「虞美人喜光,夫人庭院開闊無蔭,正好種植。」送花來的園丁恭敬地說。

  我覺得有理,便讓他們去種。

  七月初五,我帶著一車的祭品,踏上了去淮南的路。往東的道路筆直,正是我嫁來雍都時走過的。

  天晴多日,道路沒有坑窪積水,很是平坦。魏府護送的府兵是魏郯走之前留下的,有十來人,加上阿元、李尚父子和公羊劌,隊伍夾車帶馬,很有些勢重的樣子。

  公羊劌一身利落衣袍,佩劍騎馬,儼然遊俠。李尚的身體已經恢復到能騎馬了,布衣鼓風,骨架清臒。

  夏日炎炎,沿途大片農田的莊稼長勢正好,滿眼油綠。

  「若丞相得勝,軍士歸來,正好能趕上秋收。」在路旁歇息時,李尚望著周圍道,「今年風雨調和,收成當是不錯。」

  戰火四起,人民流離,以致各地田地荒蕪,產糧銳減。無論哪路豪強,養兵要吃飯,紮根更要吃飯,於是搶掠糧食成了各地匪霸的專職。

  在這方面,魏傕卻做得出色。

  在我眼裡,他雖然是個披著丞相衣冠的土匪,卻頗懂經營之道。他把所轄州郡的無主之地收為官田,令軍士閒時耕作,收穫充作軍糧。幾年下來,雍州倉廩豐實,乃為此舉之功勞。如今軍士要去打仗,朝廷又出新令,准許來雍州的流民分取田地耕種,每年繳納賦稅。

  我不太懂政治,不過從阿元或者做活的家人議論話語之中,我能聽得出眾人對魏傕的滿意。

  「掌事以為,丞相此番討譚熙,勝算幾分?」我沉吟片刻,低聲問李尚。

  李尚摸摸鬍子,道:「某淺鄙,丞相討譚,勝算當有八分。」

  我訝然:「這麼高?譚熙兵力可有兩倍于丞相。」

  李尚笑而搖頭:「夫人,勝負之事不可光以兵力而論。兵多而無良將,器利而無良謀,於事無補。」

  我聽著,將信將疑。

  這時,忽然,不遠處牛車傳來「咕咚」一聲,像有什麼撞在車板上。那牛車是裝祭品的,我準備的和李尚一家準備的都在上面。

  一名小卒手忙腳亂地把遮蔽祭品的草席掩好,朝我們這邊賠笑:「夫人,方才牛車未停穩,一罐酒倒了,幸未溢出。」

  我要往東,李尚一行要往南,兩日後,我們要分別了。

  「管事,一路保重。」我仍不放心,可到了此處,只好對李尚這麼說。

  李尚向我一揖:「夫人放心,某必不負夫人所望。」

  公羊劌下馬來,手裡提著一壺酒。

  我看向他,道:「此後,李管事和阿煥便拜託公子。」

  公羊劌一貫的表情無波,頷首道:「自當效力。」他停了停,卻問我,「淮南,有仲勳牌位麼?」

  仲勳是我二兄的字。聽到這話,我怔了怔,片刻,點頭苦笑:「若沒有,新做也要擺上去。」

  公羊劌頷首,將手中的酒壺遞給我:「替我敬他。」

  我看去,那陶壺小而圓,壺口的泥封帶著灰。這酒我認得,長安觴樂窖的陳釀瓊蘇,是二兄從前最愛喝的。

  我抬頭望望公羊劌,眼角忽而有些澀意。

  「好。」我深吸口氣,將酒收下。

  另一邊,阿元抹著眼睛,跟她的父親和兄長叮囑來叮囑去。奈何兩隊人都要趕路,不好耽誤時辰,只得各自上了車馬,分道揚鑣。

  「夫人,」阿元仍然眼圈紅紅,「他們要去多久?」

  我心裡也沒底,卻安慰道:「放心吧,有公羊公子在,用不了多久。」

  她滿臉幽怨:「如今也不愁衣食了,為何還如此拼命。」

  我撫撫她的頭,沒說話。

  李尚風浪見識得多了,對於「將來」二字,恐怕比我們想得多得多。我知道他想趁著自己還未龍鍾,多為家人攢下些傍身之物,所以即便我開口阻攔,他也想去江南一試。

  我最終還是沒再攔他,他要闖蕩,在這亂世,又有哪條路是全無風險的呢?

  沒有。

  因為祭品帶了不少,故而雖與李尚等人分道,我們行路卻沒有快多少。

  有一件事我很擔心,運祭品的牛車總是「咚咚」作響,那上面有天子賜的東西,我怕毀壞了。歇息的時候,當我再一次聽到異響,終於忍不住下車去看。

  負責護衛牛車的小卒見我過去,臉色變了變,忙上前來。

  「怎麼回事?」我皺眉道,「車壞了麼?」

  小卒滿面通紅,眼神有些閃爍:「稟夫人,不是,牛車不曾壞。」

  「那是如何?」我心中狐疑,一手將覆在上面的草席掀開。

  「夫人……」小卒臉色煞白。

  與此同時,當我看到坐在那些框框罐罐中的少年,也登時呆愣。

  魏安揉著惺忪的眼睛,望著我,神色有些猝不及防。

  太陽當空照耀,樹蔭下,魏安吃著糗糧和脩肉,樣子斯文,卻看得出他餓得很,食物嚼得咯咯響。

  「四叔為何跟來?」待他吃得慢些了,我不多廢話,問道。

  「我不想待在府中。」魏安簡短且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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