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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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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陛下真心等待的是神女迦蘭,並非是我。陛下斷定我是迦蘭,只因我眉心的朱砂痣與她一般無二,但迦蘭千年前對淩雪生至情至性,而我卻未敢對陛下有過絲毫不敬之意,更不敢抱存奢念。論心意,我與迦蘭無可比肩,冊後一事,還請陛下慎重斟酌。」 「你不記得過去的事,不肯承認自己就是迦蘭,只因你所有的神識被封印在眉心的朱砂痣中,迦蘭眉心的朱砂是當年淩雪生的心頭血染就,我此刻只須破去你眉心的封印,你便會想起一切。」 他的指尖端正落在我的眉心,我恍惚想起那一年在東皋遇到的算命術士,也曾說過要為我破了眉心的這點煞氣,還說皆因我孽債過多,終其一生要為它所累。此刻想想,這一切原來是我前世不修造孽太多,都報應到了這輩子,這可真是一場糾纏千年都難以化解的孽緣呵…… 我忍不住嗤笑出聲,公子蘭目不轉瞬地看著我,我抬手輕撥開他的手指,笑道:「想起來又能如何?千年都過去了,陛下以為磐石不移,磐石就真的不改初衷嗎?人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人,這份情……自然也不復當年。陛下說今生以我為唯一的妻子,我問陛下一句,陛下的這份心意是從何時開始的?是從我身入含章宮的那一日?還是聽聞我即將嫁與東皋帝君的那一夜?亦或是雲翊將軍為陛下帶回綠川岡地數萬精兵,並青華溪上下一十八寨投誠順服的今日?陛下的這份心意,這是讓人頗多感慨啊。」 「嘭」一聲巨響,公子蘭一拳捶擊在水晶石壁上,水晶壁薄,受力震盪不已,幾絲碎痕如蜘網交錯伸延向四面八方,細碎的水晶屑紛紛掉落在他的腳下,「嘎嘎」聲不斷,一瞬間整面水晶石壁如雪粉破碎坍塌,迦蘭畫像應聲而落,摔在一片碎渣上。 「你!!你怎可如此侮蔑於她!?怎可如此……侮蔑自己!!」 一滴血,跌落在迦蘭的眉心,重疊在那點朱砂痣上,他的掌緣被水晶割傷,一滴又一滴的血不斷跌落其上。眨眼工夫,畫卷經風侵蝕開始焦黃,隨著他的血越滴越多,最終化作一地齏粉,被風吹散在虛空中。 平生第一次,我看到他的失態,從來他都是高高在上優雅睥睨的貴公子,現在更是醒月國尊貴無比的帝君,他時常盈笑的眉宇中凝結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讓我荒謬地以為他是個不會將喜怒形於色的人,他的怒火也被他的冰冷凍結,不會灼傷人。 明明知道這是不該問出口的問題,我卻還是問了,就像當年的我一樣,明明在心底洞悉答案,還是忍不住會去問出口,問來讓自己絕望的答案。 他是在氣我侮蔑了他對迦蘭執守千年的情意嗎?還是氣我妄自菲薄不願正視他的心意?在他的心裡,他要的究竟是什麼?是醒月江山?是迦蘭?還是……我? 腦子裡混沌如麻,心口一陣陣地脹痛,我想要放聲尖叫,將一切怨懟都對著他喊出來,但殘存的理智告訴我面前的這個人,他不是淩雪生,他是醒月國的鎣帝蘭,我也不是真正的迦蘭,今生今世,我只是花不語,只是她! 「陛下……何必如此,我,不值得。」咬牙說出最後三個字,我直直鎖住公子蘭的視線,滿目決然。 「值不值得,並非你一人說了算,冊後的詔書不會因你一句『不值得』而改變,你身上所中的毒,我這裡還有半顆解藥,待到大婚那日我自會給你,你要救的人,要成全的事,我也會一併讓你如願。」他的聲音不再有半分波瀾,冷得讓我渾身一顫,他還是當年那個冷若輝月的貴人,我怎麼輕易就忘了呢? 我踏上一步,挨近他的面前,抬掌摑在他的臉上,殘缺的指根因這一下疼入心髓,傷口再度創裂,在他的臉上留下一抹血痕。 「罪人平生最恨受人要挾,罪人冒犯了陛下貴體,求陛下賜死,罪人只求速死!」 他滿臉震駭地看著我,抬手摸到臉上的血漬,和他手上的血染在一起,斑駁在一片刺目的殷紅中。朔風驟起,將軒窗撞得不斷開闔,紫綃帳被風拉拽,驀地飛揚到穹窿之上。 「我等了千年,輾轉到頭,你卻還是不要我嗎?」 一句痛徹心扉的悲歎,掩不去他滿目愴然,我不忍再看,緊緊閉上雙眸。再睜眼時,紛飛飄曳的紫綃帳翩躚在滿宇瓊華之間,卻獨獨不見了他的身影…… 第七十一章 鳳翔鸞鳴合 為有雲屏無限嬌, 鳳城寒盡怕春宵。 夏末的殘花在連綿不斷的暴雨中凋零,初秋的一場宮宴將醒月國表面的平靜徹底撕碎,席間觥籌交錯之際,鎣帝口宣詔書冊立雲翊將軍家小姐為醒月帝后,一時間如投石入水,激起無數漣漪。群臣表面恭順歡悅,紛紛向雲翊將軍道賀,私下卻無不掂量這位新晉將軍皇寵甚隆,只怕朝堂上固守的政權平衡即將被顛覆,汰舊換新指日可待。 隨著冊後的詔書和納采禮從醒月皇宮一路抬入雲翊將軍府門,尚在觀望的文武百官立時極盡鑽營巴結之能事,拜訪送禮的行列鎮日川流不息,將軍府門前日日車水馬龍,喧若鬧市,將整條金穀巷堵得水泄不通。 雲翊將軍老實不客氣,金的銀的照單全收,還特意在後園加蓋了庫房,用以存放皇室彩禮和各家的賄禮,並按數登記造冊,事無巨細,直鬧了個人仰馬翻。 堪堪忙亂了將近三個月有餘,從納采問名到納征都例行公事完畢,上百箱奩的大征禮也儼儼從皇宮逶迤搬進將軍府的後花園。於是帝君親自祭祖擇定吉期,又撥庫銀將蘭臨殿,月影台,鳴鸞閣三處宮閣翻修一新,直待一切塵埃落定,色色照應周到,鎣帝一道諭旨昭告天下,定於下元節後十四天舉行冊後大典。 值此舉國歡騰的喜慶之際,我從華府中靜悄悄地搬了出來,遷回將軍府修養生息,等待著預料中的大婚。 木樨香飄滿曲徑,秋海棠正開得濃熾,花架下的秋千輕輕晃動,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天發呆。 金風細細,鴻雁高飛,據說預示著好兆頭。 自我離開皇宮那晚回到將軍府,娘親見我安然無恙地站在府門口,再也顧不得矜持,撲過來抱住我直哭到昏天黑地,我心力交瘁堅持不住,一頭栽進她的懷裡。醒來後發現自己睡在收拾妥當的閨房中,女兒家的日常用具一應俱全,想來自是美人爹爹早就吩咐為我備下的。 想起我在華府的最後一晚,無塵尚自昏睡未醒,我出宮後也並不曾再見他一面,不知他此刻正在做什麼,這些日子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可安穩。 公子蘭那夜話說得明白,醒月國這頂後冠非我莫屬,我要也得要,不要也得好好接著。若我再躲在華府裡閉目塞聽裝沒事人,只怕徒為華叔和無塵招來禍患,索性打包回老家,白吃白喝美人爹爹的。 掐指算來,我已在將軍府足足做了三個多月的富貴閒人,每日裡錦衣玉食,金波玉粒,拼命吃著燕窩人參滋補,隔三差五地被宮婦抓去進行婚前素質教育,日子過得分外苦悶。 好在身邊還有個蘇沫貧嘴貧舌地陪我解悶,和他天南海北的聊些逸聞趣事,倒也頗能打發時間。他自我受傷後,便以諸多藉口跟著搬進將軍府,每日熬些亂七八糟的湯藥,捏著鼻子灌進我的嘴裡,敢情他是不用喝這自己都嫌臭的東西哩! 日子實在無聊到發黴,我便和蘇沫去新蓋的庫房裡「尋寶」作樂,記得納采禮抬進府的那天,戧金楠木箱奩上打結捆綁著紅綾綢花,被一齊拆下打開箱蓋,箱內金鑲玉對馬四匹,銀縷鎖子甲八副,錦百匹,明黃,正紅妝緞,玄青,品紅緞各十匹,還有數不盡的細巧時新玩意,讓我忍不住地倒吸口涼氣,又狠狠地歎口氣。 銅臭啊銅臭,這麼多的銅臭堆在一起,嚴重腐蝕了我的神智,看著這滿箱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我突然有點小小地感慨,或許當醒月國母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美人爹爹見我雙眼閃閃放光芒,不顧我的「病體」一記爆栗敲過來,嘴裡連譏帶諷地說我見錢眼開簡直俗不可耐,也不知鎣帝哪根筋搭錯了執意要娶我。 我無視于爹爹「犯上」的言論,伸手抓起一柄玉如意把玩,蘇沫站在一邊笑得賊眉鼠眼,最後和美人爹爹默契地達成共識,鎣帝果然是一代英明睿智的君王,將未來帝后的心性瞧得透透的,一招萬惡的金錢攻勢就將我這匹胭脂烈馬輕鬆拿下了。 納采禮前腳剛被收進庫房,不出月餘大征禮後腳跟著進了門,這次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等著眾人開箱驗貨。 依舊是戧金紅漆的楠木箱奩,依舊是紅綾綢子花,拆開了,散落一地,連綿成一片紅色的波浪。一尺長的錦盒揭開,裡面裝著百兩黃金,我不為所動地看向後面的一排木頭箱子,宮侍報一聲禮單上寫的萬兩白銀,我的心跟著咯噔一聲,漏跳了下,再後面的箱子裡是羊脂鳳首壺,鏨金銀盆,緞,錦,布,綿,東珠,珊瑚,紅碧瑤,綠玉,琉璃,瑪瑙,各式環墜,金點翠寶石耳飾,金釧玉鐲,瓔珞項圈,鳳釵步搖,燕貂狐裘,玉珮香囊,朝服宮裙,隨著宮侍一路念下去,箱蓋一隻只地開啟,我終於在一聲慘叫後逃之夭夭,再也無力面對這滿屋子的金碧輝煌。 陰險啊陰險,公子蘭一準看透了我無法視金錢如糞土,這麼多銅臭砸過來,我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了。 正自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身後飄來一股熟悉地令人作嘔的味道,我驚得轉身,蘇沫笑嘻嘻地捏著鼻子走過來,手裡端著一隻海碗。 「丫頭,該喝藥了。」 我苦著臉看著那碗裡飄出的熱氣,撇嘴道:「能不能不喝?」 蘇沫坐到石凳上,將碗遞到我面前,笑道:「可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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