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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蘇沫俯到我的耳邊,小聲贊道:「姐姐這一招真絕,他往東,咱們往西,就算三日後他拿到解藥,也別想再追上咱們了。」

  我淡淡一笑,催他道:「你明白那還耽擱什麼,走吧。」

  馬蹄聲動,封丹在背後大喊了一聲,「主上對姑娘用情至深,姑娘真捨得如此待他嗎?!」

  我扭頭望向身後,眼角掃過無塵時,與他會心一笑。

  捨得,捨得,沒有舍哪有得?

  天下又有幾人能明白這個道理?

  阿荻,別了……

  第六十一章 流年入江春

  江花江岸綠水流,又把來年春來報。

  雙馬並行馳入蘇府後宅,我急速回房換下濕衣,扯了床幔當做包袱皮,裹上幾件值錢的細軟包成一團縛在身上。蘇沫和無塵一同去了招徠客棧,我趕過去時,無塵正在和華叔等幾個夥計商議著如何分派散夥錢。

  華叔眼尖,瞅見我,先是一怔,隨即一臉苦大「愁」深地湊到跟前,開口道:「姑娘快勸勸咱們爺吧,這客棧開了有幾年,大傢伙兒不單為糊口過生計,也是平日裡爺待咱們都好,姑娘又是個通情達理的……」

  我擺擺手,打斷了華叔的絮叨,「您老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自保都已不能,總不能拉著全店的人跟著一起搭命吧。」

  華叔剛要接口,我搶先說道:「明眼人面前不說暗話,無缺城只怕過了今夜再難太平度日。我和無塵公子去意已決。這賬上的銀子,該分給大夥兒的一分不會少給誰,拿了錢趕緊走,千萬別在這裡耽擱,否則鬧得有錢沒命花。我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嚇唬各位。」

  被我一席話說完,幾個小夥計臉上惴惴地剛要邁步過來拿錢,看了看華叔的臉色,又退了回去。眼前的形勢,再耗下去鬧到天亮也脫不了身,我走到大櫃前,把裝錢的匣子撤了出來。

  嘩啦啦一陣銀錢亂響,我將匣子裡的錢全都扣在桌上,按著人頭大略分成幾份,道:「這每份的數額不等,誰的手快,就搶到大份兒的,手慢的吃虧別怪旁人啊!」

  話音剛落,剛才還在猶豫的夥計們全都湧過來搶錢,搶到大份兒的眉開眼笑地跑出店去,只拿得小份的,滿嘴裡抱怨那手快的見錢眼開也跟著走了出去。

  華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跺了一下腳,急得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塞進去幾粒金瓜子。

  「您就別再固執了,拿了錢趕緊走,等我撕破臉轟人,就沒意思了。」

  華叔一張老臉憋得通紅,甩手將那幾粒金瓜子扔了出去,「我跟隨公子也有些日子了,當年我落難時若不是公子肯收留,這條老命早就向閻王爺報到去了。現如今公子和姑娘有難,我要是拿了錢抽腳就走,還能叫個人嗎?!」

  他一番激昂陳詞,說得頜下鬍鬚也跟著飄了起來。我怔怔地看著他撿回地上的金瓜子揣進袖裡,轉身對我說道:「公子和姑娘去哪裡都好,我這糟老頭是跟定了,以後遇水搭橋,遇山開路,總歸不會拖累兩位。」

  他也不管我和無塵的意思,率先走出店去。我和無塵面面相覷地對看幾眼,一起跟了出去。

  門外早就備好了馬匹,我解下韁繩翻身上馬,蘇沫策馬湊了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姐姐好本事,走到哪兒都能遇到如此死心塌地追隨的人,嘖嘖。」

  我狠狠地剜他一眼,反唇相譏,「是啊,這裡只有你一人是別有用心,我可信不過你呢。」

  「姐姐信不過我就不會屢次地求助於我啦,你這性子就是愛說反話。」他渾不在意地笑著,「下一步該怎麼做?姐姐可想好了?」

  我點點頭,望著桅杆上高挑著「招徠客棧」四個字的布幌子,歎了口氣,「雖然是苦心經營下的基業,但總比不過性命重要。無塵,你說是嗎?」

  回眸望向無塵,他恍然一笑,跑回客棧。片刻工夫出來後,他的手裡舉著幾支點燃的火把,依次遞到各人手裡。

  待四人將手中的火把一起擲向客棧後,火勢瞬間騰空而起,招徠客棧的布幌子慢慢化作了一團黑煙。

  望著眼前逐漸湮滅在煙塵中的重樓精舍,我抖開手裡的韁繩,手下勒緊,掉轉馬頭,一馬當先,揚蹄而去。

  這一路輾轉逃命,專揀冷僻荒涼的山林裡穿行。蘇沫路上連連催促,幾乎是馬不停蹄。華叔年歲雖老,但精神旺健,一連趕了幾天路也不見他喊一句累,反而是我和無塵都有些堅持不住了。

  無塵原本就身上帶傷,從望舒山莊出來後也未曾好好調養過,起初他還能直立起身子坐在馬上,到最後就全身趴在馬背上,一會兒昏過去,一會兒重又清醒。

  我從千年寒潭裡一個來回,雖然轉瞬即出,但終究還是害起了傷寒。整日鼻涕眼淚不斷,身上也冷得如墜冰窖。

  蘇沫望著我倆不成器的樣子,大歎特歎,如果不是有華叔在一旁殷切照料,恐怕他早就氣得幾鞭子抽下來,以解心中鬱悶。

  眼看將近三日光景,一行人終於鑽出了山林。重新見到城鎮的那一刻,人人心中都有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馬蹄敲在青石磚面上,我一邊抹著鼻涕一邊打量這座小鎮。說這裡是個村鎮,又比一般鎮子顯得繁華富庶不少,若說是城邦,卻還遠遠不夠規格。鎮市上人跡往來頻繁,路邊有不少買賣商鋪和客棧,道路兩邊廣栽著古柏藤蘿,我心中一動,隱約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鎮口一座界碑上刻著「風淩」兩個字,讓我頓時唏噓不已。遙想當年初到此地,正是懵懂年華,身畔又有妍麗少年相伴,偶爾鬥智鬥嘴一番,雖不知未來長路漫漫何時是歸期,卻也別有風味。

  流年彈指,青絲華髮,再回故地重遊,想不到一切已物是人非……

  正胡思亂想間,肩膀上驀地被拉扯得生疼。我瞪眼看過去,蘇沫沉著臉,卷回手中的馬鞭。

  「姐姐真是悠閒,這當子還有心情看風景!客棧我已經訂下了,咱們在這城裡休養幾日後再趕路。」

  「好,我也正有此意。趕路不趕命,再這麼不要命地跑下去,恐怕到不了醒月,咱們幾個都要累死了。」我立刻點頭附和,看看身上的衣服,沾滿了灰塵和泥漿,褲子內側被馬鞍磨得透白,只怕再穿得幾日,非要變成開襠褲不可。

  無塵傾身伏在馬背上,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看著他那張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痕,只怕身上的傷比臉上也少不了多少。華叔佝僂嶙峋,一副風燭殘年的老朽樣。我們這幾人湊到一處,真真是名副其實的老病傷殘齊全了。

  蘇沫利落地翻身下馬,牽過無塵的馬韁,我和華叔驅馬跟在他的身後,走過客棧前門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到門楣上懸掛的木匾,墨字揮灑寫著「清風曉月」四字。

  同樣的地點,不同的人,不知這是否該叫作命運的巧合?

  我淺淺一笑,跟了上去。

  蘇沫在二樓叫了三間上房,他和我各占一間,華叔為了方便照顧無塵起居坐臥,兩人同住一間。

  我看著門框上寫著房名的木牌,除了木片略顯陳舊外,一切都沒有改變。推門走進去,房裡的格局也和記憶中的分毫不差,只是床帳換了顏色,被褥也是嶄新的。

  摘下頭上的風帽放在桌上,我將綰發的木簪拔下來,滿頭白髮傾瀉而落。自從形跡洩露,我已懶得用墨藥染黑頭發,何況這幾日疲於奔命,只是在路上匆匆買了風帽遮掩,沒有時間容我在頭上做手腳。

  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從裡面揀出一身女裝,流雲裙擺重華錦緞,絳紅的色澤豔麗奪目。我剛解開身上所穿男裝的衣襟,露出月白裡衣,門上傳來敲打聲,蘇沫閃身竄了進來。

  他看到我半解的外衣,又掃了一眼桌上鋪展的女裙,神色間微微一澀,隨即笑道:「哎呀,當我不存在就好,姐姐繼續。」

  我瞪他一眼,拉好胸前散亂的衣襟。走到桌邊,執起茶壺倒了一杯水,緩緩坐下。

  「你我男女有別,我沒有應聲,你本不該闖進來,你不懂什麼叫禮義廉恥嗎?」

  蘇沫老實不客氣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我為你治病時又有什麼沒見了,這會子倒會分你我了?」

  「你為我治病,我當你是醫者,理應尊重。現在你我不過是同路人,難道還要我脫光了任你輕薄嗎?」嘴裡冷哼一聲,我斂眉低目待了半晌,再抬眼看他時,眼色中帶出三分冷蔑,「蘇沫,過了今日,明天你就起程去東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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