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蘇沫對姐姐一見傾心啊,多時不見心裡記掛得很,趁姐姐身邊那只鎮獸不在,想帶姐姐去一個地方散散心。」

  我撲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無塵此刻若是聽到蘇沫叫他「鎮獸」,豈不要立刻就抓起大帚將他掃地出門?

  「你別背著他亂編派,當心被他聽去了,抓你下廚做成人肉燒包。」

  「姐姐若是不告訴給他,誰能知道我剛才的話?莫非姐姐真的是招徠客棧的老闆娘不成?」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伸手在他頭頂拍了一下。他促狹地沖我眨了眨眼,「哎呀,難道被我說中姐姐的心事,姐姐惱羞成怒了?」

  我收起笑容,咳了聲,「蘇沫剛才不是說要帶我去個地方嗎,趁著今兒個天好,咱們快走吧。」

  「姐姐這會子怎麼又心急了,我還沒說要帶姐姐去哪裡呢。」見我催促,蘇沫換了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慢條斯理地道,「姐姐如此輕易就要隨我而去,不怕被我拐去賣了嗎?」

  「你就算把我拆零了賤賣,恐怕也沒人願意買呢。何況我這身毒肉,能看不能吃,買去做什麼?」我瞪著他問道。

  蘇沫神秘一笑,淡淡地回道:「那可不一定哦,姐姐不知道這天下間,有多少人想搶了姐姐去呢。阿蘇如果不趁早下手,把那生米煮成熟飯……哎喲,姐姐怎麼又動手打人?!」

  「你再滿嘴胡說,我就先替無塵清理門戶,掃你出門。」我推門走了出去,從他手中接過一條天青緞子面的裘袍裹在身上,「再不走,等那只鎮獸回來,你我可都走不成了。」

  蘇沫笑著躍下窗櫺,做了個「請」的手勢。

  忘途川的巔峰之上,坐落著一座巍峨的山莊。站在山腳下向上仰望,只能看到靄雲繚繞,偶爾幾隻大雁飛過雲端,扯破了濃厚的雲層,傾灑下金色的日華照耀在遍佈積雪的山麓上。

  我跟著蘇沫迤邐徘徊在山路間,邊走邊聽他念叨一些關於無缺城和忘途川的傳說解悶。

  蘇沫說,這座雪山在很久以前並不叫忘途川,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人們開始叫它忘途。

  我停下腳步,回首望向山下的來路,蔥郁的林海遮擋住了視線,我只能看到極小的一片藍天在枝丫的縫隙中露出來。而腳下繚繞著淡薄的白霧,人就仿佛踏在雲間。

  「姐姐別只顧著看風景,當心掉進忘途川的山澗裡,給龍王爺當了媳婦。」蘇沫說著,臉上露出壞笑。

  「掉下去我也拉著你一起,阿蘇盡可放心。」我轉過頭,笑道,「況且這冰川的龍王是公是母誰也不知,萬一水晶宮裡正缺個小女婿呢?」

  他神色間怔了一下,哧哧笑了起來,「姐姐,聽阿蘇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沒等我作答,他繼續說道:「這座千年不化的雪山,以前的名字並不叫做忘途川。千年前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當時在天地之極修行的一位女子,心感生靈塗炭,於是在佛前許願,甘願化身為迦蘭吉祥樹,獨自支撐在中州境內,鎮守四方平安。佛祖感念她的一片虔誠,於是賜她萬年不朽之身,幻化為一株迦蘭紫藤,從那之後,天下三分,太平安定直至今日。」

  蘇沫的話勾起了我埋藏在記憶深處一段遙遠的過去。幽靜的深谷中,少年站在紫藤樹下巧笑流曦,他的手中捏著一片紫藤花葉,落霞江畔的春花漫灑在水天一線,紫藤花隨風而逝。

  蘇沫的嘴一張一合,我卻什麼也聽不到了,眼前望出去的景致不再是落雪皚皚的冰川,我仿佛又看到了幽谷中的那角樹洞,那株名喚菩提的參天巨木。

  剖開的魚皮還攤放在卵石上,銀白魚鱗在閃閃發光。他曾緊蹙著眉頭吞下生魚,也曾笑著說起關於菩提樹下的一段美麗傳說。

  流年彈指,瞬息華髮,如今我在天南地北的冰川之巔遙想,而他已是東皋萬人之上的明君聖主。

  這世間,有多少事,多少回憶,到頭來終是一場空?

  「姐姐在想什麼,這麼入神?」肩膀上被拍了一下,我回神間,蘇沫一張無限放大的臉正在眼前。我下意識地推了他一下,他踉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

  「對……對不起。」我幾步走過去,歉然地看著他。

  蘇沫搖了搖頭,笑道:「沒事,是我造次了。」

  一時間誰都不再說話,沉默地向前走著。拐過一道山麓,蘇沫突然拉住我的袖子,伸手指著前方一片被氤氳霧氣纏繞的地方,道:「姐姐快看那邊,這整座無缺城的命脈就在那裡。」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卻只能看到滿眼白霧,變幻不一的雲海層層疊疊在山岩下繾綣流蕩,被山風吹得飄搖不定。再凝神細看時,從這落腳的山崖下,伸出一根玄黑鐵索在雲煙中時隱時現,直插入蒼茫天地。

  「那邊是什麼?」

  憑我的眼力,根本穿不透眼前如此厚的白霧。蘇沫站在崖角邊,山風吹掀了他麻衣的結角,他眯起眼,額前幾絲碎發在眉宇間翩飛。

  「姐姐好笨,忘途川的頂峰上就是望舒山莊的所在,而望舒山莊千年來一直守護著凝晶雪,那條玄黑鎖鏈直通的地方,姐姐倒猜一猜會是什麼?」蘇沫的唇角一挑,望著我說道。

  「凝晶雪?!」我脫口而出,驚詫之餘,問道,「難道世間真的有百年凝結百年開花的雪蓮嗎?我一直以為是世人杜撰出來的東西……」

  蘇沫一副憐憫的神色看著我,無限感慨地歎道:「哎呀呀,我一直以為姐姐是個少有的聰明人,想不到原來竟是……凝晶雪百年造化,花開刹那,一旦被採摘下來,必須在十二個時辰內煉化入藥,是幾可起死回生的挽命絕品啊!」

  我「啊」的一聲怪叫,怔怔望向鎖鏈那頭,心底不得不感服這天地造物的精華,竟然真的可以結出如此奇妙的神物。

  「既然凝晶雪如此神妙,為何附近不見有人守候,而且無缺城中來來往往的那些江湖過客,怎麼也不見一個上來采那朵雪蓮呢?」

  「姐姐以為什麼叫做神物,難道是路邊任人採擷的野花嗎?這凝晶雪非活人心頭血不開花,玄黑鐵鎖只渡有緣人,任是武功再高本領通天,幾千年來也未曾有過一人將那朵雪蓮摘下。」

  我心中凜然,原來要取這花,並非等閒之事,恐怕真要有那得了天命的人物才能摘得如此絕品了。

  「阿蘇,你說三個月後我的病就可藥到病除,難道你是指望著去摘那朵凝晶雪嗎?」我轉回目光,不再看向那片霧繞雲封的未明所在,「你都說那花非有緣人不可得,又如何知道自己定可得手?只怕到時也是徒然而返,於我的性命沒有半分幫助。」

  蘇沫屹立在山崖上,低睨著我,開口說道:「姐姐也曾說過,天若不讓你延命,無須掙扎。我相信姐姐是得天命之人,這朵凝晶雪非姐姐莫屬。」

  「你又說大話了,我怎會是得天命之人……」低聲呢喃著,我擇了一塊崖石坐下。

  「姐姐,剛才那個關於迦蘭紫藤的故事,我還沒有說完,你聽我說完,可好?」蘇沫的嘴邊綻出一絲笑容,我默默頷首。

  雲層被風撕開一道裂縫,萬丈金光傾瀉而下,耀白了忘途川頂的封雪,冰晶萬丈橫亙在九天長空之下。蘇沫臉上的笑容模糊在金光中,我眯起眼抬頭眺望著遠方。

  天地蒼茫,千里冰峰,眼前的景致波瀾壯闊得讓人只想落淚。身處這片極靜的千山暮雪之間,褪盡心中塵囂煩擾,唯覺身而為人的渺小,竟覺得如能立刻化身為風,為雲,逍遙在天地之極,化為氤氳,為飛鳥,展翅鵬程,便是最幸福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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