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正在胡思亂想間,前廊下閃出個人影來。招徠客棧的掌堂管事華叔一路小跑了過來,臉上那神情透著說不出的古怪。華叔年紀雖大了一些,腿腳倒還不錯,看他跑得利索,鞋底連點兒塵星都沒濺起來。

  我放下手裡的筆,迎上他的視線,「慌什麼,大白天的,後面有鬼追你?」

  「我找公子說點事……前面的事。」華叔對我點頭哈腰地笑了一下,將目光轉到梅林裡的無塵身上。我努努嘴,示意華叔過去找他。

  自從入住無缺城的那天起,我和無塵之間立下了規矩,無關人不管無關事。這座招徠客棧既然是他花錢翻修開張的買賣,自然凡事由他做主,包括前面的夥計到一應大小事務,一概與我無干。

  蘇府花園子被我正式改名叫做「花園」,說給他時,他嘴角抽了抽,卻沒敢多言。我滿意地點點頭,找人去換了一副匾額掛在月門上。

  前堂歸他,後園歸我,涇渭分明,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平日裡雖然吵吵鬧鬧的,總歸不傷和氣。偶爾他氣極摔了砸了東西,也只揀自己的下手。

  華叔在梅林裡轉了幾個彎,走到無塵跟前,拽住他的袖子嘀咕了半天。無塵回頭看看我,一臉為難的樣子,估計是前面出現了華叔應付不了的狀況。

  這一來,倒把我的好奇心給勾了出來。華叔這人平日裡好口兒小酒,貪杯但從不誤事,人精乖得很,一般待人接物的事難不了他。今兒個擺出這麼一副哀怨的晚娘臉,恐怕招徠客棧這次招來了太歲爺,不好下鏟子動土呢。

  殘冬時節的無缺城,像是一座冰封住的孤城,這裡從來沒有官家,城裡的人們只認得望舒山莊。曾經冷寂無言的冰城,現如今擠滿了神神秘秘的江湖人,沒有人告訴別人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同時卻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傳說中百年凝結的凝晶雪再過一陣子就要綻放,無缺城無論白天還是夜裡,愈來愈不太平了。總聽人說荒郊野地裡有死屍,從來沒人敢去認領,最後都是望舒山莊派下人去清理的,怕屍體曝露太久,引來疫症肆虐。

  我笑了笑,放下手裡的筆管。

  無塵前腳隨著華叔走了,我立刻把攤在案上的畫紙小心地卷了起來,捧起硯臺走回外廊下的書房。還沒等我把手裡的硯臺放下,無塵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拽住我的手腕就往外跑。

  「!你這是帶我去哪兒啊?」被他拖著一路直奔前堂,我在臨邁進門檻時,死活不肯再多走一步,「說好了前面歸你後面歸我,拖我過來幹嗎?」

  他回頭掃我一眼,只那一眼就夠我閉上嘴,乖乖地跟著他走了進去。兩年相處,從來沒見他露出過那麼驚慌失措的表情。這招徠客棧究竟招來了什麼活祖宗啊?

  第五十二章 香墨落朱顏

  滿眼雲山畫圖開,清風明月相伴來。

  無塵拽著我走到大堂的櫃案旁,華叔湊過來,小聲說道:「雅間裡的那位小爺,住了兩天上房,今兒個說是飯後就走,夥計去付賬,他卻想賴。」

  「哦?」我挑眉,斜了華叔一眼,「不過是個想要白吃白住的貨色,你也打發不了?」

  華叔嘿嘿笑著,露出兩排黃金燦爛的大牙,「如果是一般貨色,斷不會請姑娘出面了。實和姑娘說吧,夥計剛才過去時還好好的,不知怎麼的,一回來臉色變了不說,話也不會說了,竟然成了個啞子。」

  「變啞巴了?」怔了一下,我轉頭看向無塵,他默然地點頭,「過去照個面的工夫就讓人做了手腳,那位果然不簡單。」

  凝神想了想,心裡已有計較,惡人還須惡人磨,對付這等潑皮無賴還用得著客氣麼?

  一把掀開雅間的紗帳,窗閣下坐著個麻衫少年。窗外的日光隔紙傾灑了滿室,將他的身影籠在淡薄日曦下。

  少年身形略顯消瘦,一頭長髮高高束在腦後。見我走進房裡,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轉過頭,迎面對我展出一抹淺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露出笑容,緩步走到他的桌前,「這位公子可是最近才來無缺城嗎?」

  見他沒有招呼我的意思,我便老著臉皮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自行坐下。目光在桌面上一溜而過,幾盤時鮮菜肴,清酒一壺,分明只他一個人,桌上卻擺著兩隻碗兩雙筷子。

  我與他互相打量了片刻,真真是沒想到,這麼個清俊的少年郎會是想要白吃白住的無賴。看他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分明透著大家風範,絕不是一般市井流氓的流裡流氣。

  「公子不願意說,我也不多問,只是聽說公子要離開,能否先把欠下的賬付了呢?」

  少年一雙星眸瞬息閃過我的眉眼間,突然扯出個極是輕浮的笑容,「這位姐姐想必是老闆娘了?」

  我搖頭,「不是,我只是招徠客棧裡的一介閒人。」

  「哦?閒人也敢來管本少爺的事?!」他嗤了一聲,抄起筷子伸到魚碟裡,「本少爺想住就住,愛走就走,你奈我何?」

  一席話說得我牙根癢癢,這欠調教的小屁孩居然在我面前充起大爺來了。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臉上的笑容越發和藹可親,「公子是江湖上的人,自然來去自如,無人敢管。但這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公子不會連區區幾兩銀錢都要賴了小店的吧?」

  最後一個賴字,我刻意咬得很重。他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魚肉,再細細地將魚骨頭吐在小碟子裡,又舀起一勺湯喝了,才從麻布內襟中抽出一條上好的絲絹手帕擦去嘴角的油漬,張口說道:「這點子錢放在兩天前根本入不了本少爺的眼,只是今非昔比,我如今身上半分銅子兒也無,哪裡給你錢付賬?」

  能把吃霸王飯住霸王店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這小子當屬天下第一!

  「身上無錢事小,出手傷人就是公子的不該。既然公子實在拿不出錢來付賬,我替公子做個東道,這店錢就免了。」

  少年單薄的雙唇動了動,眼眸半眯著,纖長眼睫在臉上投下淡影。偏過頭看了我幾眼,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

  「不過……還請公子高抬貴手放過夥計一馬,收了那些作弄人的手段,否則……」

  他的修眉一軒,笑問:「否則如何?」

  我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小瓷瓶,瓶身瑩澤,高不足數寸,胭脂色的瓷面上幾許血紅纏絲貫穿,托在掌心裡,呈在他的面前。

  「公子行走江湖,可曾聽說過'毒聖'的名頭?」

  「毒……聖?」他驀地收了臉上的憊懶神色,警覺起來,「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玄黃上人,你提那人名頭作甚?」

  我也不答言,旋開瓷瓶的塞子,一股幽香霎時間縈繞滿室,氣息幾乎為之予奪。少年晃著腦袋,滿頭青絲在背後飄曳,一點星眸含醉,仿佛是被這滿室暗香醉去了心神。

  「這瓶裡裝的乃是天下第一奇香,聞之能夠令人頭昏腦漲,如飲酒數鬥。公子現在是否覺得渾身乏力,神志不清醒了呢?」唇邊盈上漫不經心的笑意,我端坐在椅中看著他。

  少年竭力撐著身子,閉起眼睛歇了片刻,我將蓋子按了回去,待香味散盡後,他慢慢低下頭,臉上再不見半分輕屑不肖。

  「此香根據玄黃毒聖一紙毒方調配,煉化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成型,實是'殺人滅口''居家出遊'的必備之物。公子若再多吸入這香氣幾分,立時便要血脈逆流,七竅流血而亡。」我得意揚揚地說完,將瓷瓶攏回袖中。

  少年慘白著一張俏臉,道:「原來,閣下就是玄黃毒聖的傳人,栽在你的手下,也不算跌了面子。我問姑娘一句,這香可有名字?」

  「有,這香名喚一日喪命散,當今武林中唯一能解此香毒性的便是傳說中的含笑半步跌。」極其認真地回答完他的問話,我起身抱拳念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少俠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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