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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爹爹,你看那人。」林外的雪地上,背著柴的孩子指了指我,驚詫地喊著。

  「不要看,不吉利的。」扛著斧頭的漢子單手推了推孩子的後背,急匆匆地遠去。

  我在漫天飛雪中,漸漸收起笑聲。林中轉出一道身影,白馬翠衣,綠眸如玉。

  「姑娘總有事可笑,幾日未見,可是忘了碧華?」他唇邊的淺笑模糊在風雪中,翠衫濕透。

  「碧華大美人等我多久了?怎麼如此不愛惜自個兒呢。」口氣含怨,我縱馬到他身前,「忘了誰我也不能忘了你啊,我的十全大美人。」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為我拂去肩頭的落雪,挑起我鬢邊一縷白髮,「我若不在此等候姑娘,恐怕今生再也無緣得見了吧?」

  我「咦」了一聲,裝出無比詫異的神情道:「碧華大美人莫非會未卜先知,怎麼知道此生再無緣與我相見?」

  他指尖用力,拽住我的頭髮,扯痛了我的頭皮。我「哎喲」一聲,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卻被他反握在掌心中。

  「姑娘明知故問,從第一次見姑娘起,姑娘每次離開我水月閣時,臨走都會拉著我的手,塞張字條進來。最後一次見姑娘和玉笙公子,你塞給我的紙上,寫的是些什麼?」

  我抬頭看天,喃喃自語:「原來我在夢中也會占美人便宜,難怪大美人總說我想摸就摸,我怎麼竟不知呢?」

  「姑娘還裝傻,天下最會裝傻的人就數你了。」他敲了敲我的頭,換來我白眼奉送,「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姑娘給我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嘿嘿訕笑數聲,「碧華大美人還用我教嗎,你若是不知這話裡的意思,我今日可還有命走出那東皋的皇宮?大美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強!」

  最後一字說完,我豎起大拇指在他眼前一晃。他臉上的神色分外無奈。

  「姑娘就會拿我開心,碧華自知伶人的身份,被人利用完,也不過是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下場。但姑娘貴為東皋皇妃之尊,怎麼也擔心被人烹了藏了呢?」

  他說完,望著我唇角含笑。好一張能說會損人的刁嘴,我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不正經地說道:「本卿家只愛美人,不愛江山,這不是心裡惦記著碧華,連頭上這頂鳳冠都不要了,快馬加鞭來赴美人的樓臺之約……」

  滿嘴鬼扯還沒說完,碧華拽住我的手腕,急切地開口:「既然如此,姑娘就帶上我,從此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再也別想撇下我一個人就走!」

  我驀地收了笑容,冷下臉來,盯著他瀲灩的容顏看了半晌,有條不紊地說道:「碧華,你既然已經知道我要獨自離開,又何必強求與我同行?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喜歡天涯浪跡,何況你這張臉……天下恐怕再難找出比你更美的人,帶著你,對我來說終究是個隱患。」

  他斂正神色,與我相視片刻後,道:「姑娘可否借身上那柄斷劍給我一用?」

  我低頭看了眼別在腰帶上的冷豔,劍刃上血跡已幹,凝結著濃黑的痕跡。

  「碧華,你可想好了,劍給了你,就再難挽回。」

  他點頭,竟是一臉決絕。

  「姑娘只管借我,我此生至死不悔。」

  我歎了口氣,抽出冷豔遞了過去。他接過來拿在手中,舉到眼前端詳了幾眼,冷鋒耀白,映著他美如天人的容貌。

  驀地,他手腕內轉,將劍刃對準自己的臉孔劃下。刷刷幾下,縱橫交錯的血道在他的臉上蔓延開來。

  血水滴落在雪地上,天下最美的容貌,頃刻間變為天下最醜的一張臉。

  他咬牙忍著痛,將冷豔交到我的手上。雖然早就知道他的意圖,但是親眼看著他將自己這張容貌毀去,還是讓我震撼到無法言語。

  他一勒手中韁繩,掉轉了馬頭,望向我。

  「還不走?」

  我看著他臉上不停滑落的血水,寒聲說道:「你的傷,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他仿佛是笑了笑,但那張臉毀得實在徹底,讓我一時分辨不出他那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不用了,它自己會幹。」

  我心裡一抖,它自己會幹?碧華大美人啊,原來你是這樣一個狠角,以前竟是我小瞧你了……

  雪落繽紛,我抬指,任一點雪珠落在指尖上,冰晶雪花,凝結漣漪。

  「你的容貌已毀,從此後,世間再沒有碧華這人。塵若無心,心自無塵,從此你便叫無塵吧。」

  悠悠窮碧,蒼茫天地,他揚手間,一紙墨字落在雪地上。馬蹄飛濺起雪花,將那張紙埋入皚皚白雪之下……

  第二卷之番外一:花語不解愁

  原以為前世有約,
  我從花開直盼到花謝。
  怎奈何今生無緣,
  我的愁依然鎖在眉間。

  她站在漫天飛雪之中,紅衣翩躚,白髮飄曳,臉上決絕的神色,瞬間讓我痛徹心扉。

  我坐在金殿深處萬人矚目的龍椅中,徒然伸出手去,卻唯有風過指間。寒風從指掌中穿過,冰冷刺骨。我握緊五指,握住一片虛無。

  從此後,再相見,恐已是遙遙無期。

  心,像是被誰狠狠地摜了一下,痛得我手足無措,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卻最終無字成言。

  這一切,不都是我盼來的結果嗎?

  為何在看到她落淚的那一瞬間,我會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回眸顧盼間,對我展出最後一絲淺笑,緋紅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後。我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力地閉起雙眼,咽下一聲歎息……

  風蓮城中花開花謝,今年的女兒節,我獨自一人騎著白馬去放荷燈。河水潺潺,流過九曲玉欄,姹紫嫣紅的女子們簇擁在河岸旁,將精巧的荷燈推入水中。

  我看了看拿在手中的荷燈,荷瓣殷紅如血,像極了那年她穿在身上的霞帔,紅綃漫過眼前,鳳宇金冠掉在她的腳下。

  她不知道吧?

  那頂鳳冠是按著東皋帝后的金冠規制打造,在大婚的前夜,我吩咐宮人換了原來的妃冠。

  也許,不知道於她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

  她總怕我會殺她,那年的月夜,我捧起她的滿頭青絲,攬進胸口。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青絲換華髮,她站在金殿彼端瞬息白頭,恩未斷,情已絕。

  我不忍再多看一眼,怕眼中有淚落下……

  記得年少時節,同樣的月夜花樹,她斜倚在湘妃榻上望著我。她一定不知道,她在明眸淺睞間一絲最尋常的微笑,也能讓我心緒煩亂。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眼中有了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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