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九〇


  「難道阿荻不喜歡吃蜜餞了?那換個口味吧。」我眨了眨眼,委屈地撇嘴。說完,抬手夾起片火腿遞過去,腕間的玉鐲脆響連聲。

  珠玉高華,寶石璀璨,我在席首談笑風生,身邊陪伴著戲中的男主角。一場風月,一場浮華,只為刻意做給台下看戲的眾人。

  他咽下一片火腿,終於抬手制住我繼續伸筷的舉動,「好了,再喂下去,丫頭你今晚可還想安穩走出這德馨園去?」

  「有阿荻你在這兒戳著,誰敢動我半分?」我挑釁地笑回去。他的臉上露出寵溺的神情,握著我的手更緊了。

  話說得明瞭,戲也該開場了,我將面前那盤子蜜餞推出老遠,冷了臉,一字一頓揚聲說道:「殿下今夜擺宴德馨園,差不多也該是時候說正題了。」

  尾音消失在瓷片落地的破碎聲裡,不知是誰失手打碎了酒杯,席面瞬間寂靜下來,琉璃燈影晃過一張張美人面,照得慘白中透出妖冶,仿佛打出樊籠的妖精們傾巢而出,眼裡閃著貪婪的光芒。

  看來今夜這些個美人也都是有備而來,簡荻的皇世子身份剛被昭告天下,紫宸府立刻水漲船高,前幾年還能過幾天安穩日子,這如今已鬧得沸沸揚揚了。

  從前的他是東皋的貴公子,現在的他是被國君掛在嘴邊疼個不夠的皇世子,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尊貴!讓人連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味道,裡面閃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簡荻拿腔作勢地咳了一聲,緩緩開口:「本世子今日夜宴德馨園,有兩件事要說給各位美人們聽。其一,前日父皇下旨給本世子指婚了林太傅的二小姐,出不了幾個月,紫宸府就會有位世子妃來管轄著各位。」

  他的話說完,又一聲脆玉落地的碎響,多好的一隻酒杯可惜了,聽得我一陣肉疼。

  此刻放眼往席面上望過去,美人們的臉色斑斕多彩,幾乎是開了染料鋪子。我留心看了看白美人,她咬著唇半垂下頭,那臉上落寞淒絕的神情硬是讓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簡荻何德何能竟讓這個美女鍾情至斯?若說其他人臉上的失望痛心多少還有些做戲的成分,白舞雪卻實實在在是真情流露的。

  或者,她也是個中高手?

  想不明白,便懶得想,我乾脆端起金樽小口地抿著酒。那邊有位叫不上名的美人正舉著手裡的絲絹擦著眼淚,只可惜淚水雖多,眼裡卻不見半分傷心。哭了一個機靈的,就必然有第二個跟著學。刹那工夫,好端端一場家宴變成了一場飆淚大賽,看誰的眼淚淌得最動人,最能打動他們眼裡這位皇世子的芳草心。

  我甩過去個無奈的眼神,簡荻視若不見,悠然坐在椅子裡欣賞著眾位美人為他傷心欲絕的表演。

  這小屁孩啊,怎麼連惡趣味也跟著年紀增長了不少呢?

  「哼!」他冷哼了一聲,無數張美人臉掛著眼淚同時抬起,齊刷刷亮晶晶地望過來。我實在憋笑得不行,渾身戰抖地表達著我此刻無法抑制的情緒。

  簡荻在我的掌心掐了一下,略施小懲,隨即說道:「其二,今日本世子進宮請命,已經讓父皇收回成命,林二小姐做不成世子妃了……」

  一瞬間,我仿佛看到無數朵心花怒放在美人們的背後,組成了碩大壯觀的背景牆。

  「本世子準備迎娶的女子不是林二小姐,而是她。」

  當簡荻那根蔥玉似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時,我看到碩大的背景牆坍塌了,燃燒的怒火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那一張張風華絕代的小臉上,猙獰著恨不得把我咬碎了碾成灰的憤恨。

  呃,簡荻你真的會保護我吧?真的吧?

  下意識地望過去,他的眼裡盈著一抹曖昧不明的笑意。冷汗慢慢地沿著我的額角滑落,腦袋越發重起來,釵子戴太多,千金壓頂,我很有壓力……

  「殿下!」某位勇氣可嘉的美人起立,隔了席面遙指著我,「若說咱們紫宸府未來的世子妃不是太傅家的小姐,卻也輪不到她!她不過是一個下人身份,當年不明不白地跟著殿下進了府,先不論殿下是否真心喜歡她,單就是身份這一層,恐怕也不配做咱們東皋的皇妃!」

  她咄咄逼人的姿態,讓我恍惚看到了當年的連慧,聽她說那句殿下是否真心喜歡她。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簡荻,他眼裡的笑意不減,像一個旁觀者正觀賞著一出事不關己的鬧劇。

  他是否真心喜歡我?是否真心……

  疑惑的目光一閃而過,我收斂了眉目,低下頭。是啊,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是多麼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少年如玉的面龐滑過記憶,他摟我在懷,喊著我的身是他的心也必是他的,不許再裝著其他人,他喊得那麼大聲,幾乎震聾了我的耳朵。那時他身上的桃花香,至今還殘留在腦海中,他的眼中有我讀不懂的憂慮,還有我看不透的深沉。

  心驀地冷了一下,也許是夜風乍起,吹涼了我單薄的衣裳,揚亂了裙擺上的絲絛。糾纏錯落的串珠彩線,如千千絲結,無盡的惆悵湧上心口,默默將手從他的掌心裡撤出來,如此輕易,瞬間失了溫度的手指,甚至還貪戀著方才圍繞指間的溫暖。

  阿荻啊……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剛縮回的手,刹那間重又被裹進了滾燙的溫度裡。他的手指在我的指間遊走,交纏,緊扣,最終抵死纏綿。

  呵呵,阿荻啊!

  不是東皋的公子荻,也不是紫宸府的皇世子荻,這一刻坐在我身邊的男人,與我十指緊扣的男人,是只屬於我的阿荻,桃花般美麗的阿荻。

  何必去追逐那莫須有的答案,聽憑有心人捏造的愛語,他是否真心對我,我又是否真心待他,都融化在這片刻的溫暖中……

  提花銅鼎裡飛騰著嫋娜的煙氣,繚繞在席面上。一盞又一盞琉璃風燈搖曳不定,被夜風恣意戲弄著。夜深了,頭頂上的星辰越發閃耀,豈是這些凡塵的明燈可比。

  隔著飛煙看過去,美人的臉上端然是義正詞嚴的肅穆,嘴角邊上揚的弧度裡寫滿不屑。抬起右手放到桌面上輕輕敲擊,我注視著食指和中指上那兩片刻意修整過的指甲。我喜歡將這兩片指甲留長,然後用豔麗的花汁將它們染成豆蔻的顏色。就像當年連真姑姑的豆蔻指甲,無端妖魅,美得讓人羡慕。

  咚、咚、咚……

  一片寂靜中,指甲敲擊桌面的鈍聲也變得刺耳,仿佛是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眾人的心口上,震顫了眾人的心弦。

  「我也以為剛才黎姐姐的話有道理,殿下乃是我東皋無上尊貴之人,怎可輕易娶那來路不明的女子?」又一個反對的聲音在眾人中響起。

  這是,第二個……

  指尖仍然未停地輕敲著桌面,直到議論聲和討伐聲此起彼伏,德馨園一時間成了口水戰場,矛頭一概都指向我這個來路不正的女人,不知用了什麼狐媚手段迷惑住皇世子,妄圖做那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清秋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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