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濺玉錄(75)_八大

七五

　　昔人衝冠一怒為紅顏，我，我，我今日衝冠一怒為藍顏，老娘和他們拼了！

　　許是從來沒見過我這等潑婦撒瘋的彪悍打法，那幾個惡漢呆愣當場，直到身上結結實實地被拍了幾下，才齜牙咧嘴地把我包圍起來。看架勢他們大概是準備對我進行圍毆。我大吼一聲，虎軀一震，豁出命般和他們周旋起來。一條大掃帚被我舞得虎虎生風，七八隻拳頭竟沒能抵擋住我的攻勢，給我一陣亂拍掃蒼蠅一樣地趕跑了。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我急了……我急了我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

　　我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勢，著實把花廳周遭的人蟲鳥獸全體嚇得不輕。不光那幾個惡漢沒了影，院子裡連個鬼影都不見。我扛起掃帚闖入後堂，正氣凜然地奔到廂房門口。剛要提腳踹門，裡面傳出幾聲輕薄孟浪的調笑，讓我一瞬間呆在原地，提起的腳硬生生沒有踹下去。

　　「展公子一身好嫩的皮相，讓本……讓奴家好歡喜喲！」簡小屁孩淫賤到骨子裡的聲音輕飄飄地灌進耳中，我差點一口鮮血噴在門框上。

　　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難道我不是來英雄救美，而是棒打鴛鴦，順便捉姦成雙？滿腔熱血霎時間冷卻下來，我杵著掃帚站在門外，猶豫著是該轉身就走，還是留下來聽聽現場。

　　「哎呀！展公子你別這麼猴急嘛，咱們先培養下感情……呀呀呀！我這衣服料子可是上好的冰綃……」

　　斷斷續續的嬉笑聲從房裡傳出來，我好整以暇地靠在門框上，那姓展的說了什麼我雖然半句也聽不到，但簡小屁孩扯著嗓門故意調戲人家的話，我是一字不漏聽全了。

　　房裡半天聽不到任何動靜，估計他們正在努力增進彼此瞭解培養感情中。唇邊冷笑連連，我轉身欲走，房中忽然傳出啪一聲脆響，緊接著撕扯布帛的聲音不絕於耳，砸杯子，掀凳子，最後是床板被砸的砰砰聲。

　　「救……」

　　簡荻細若蚊蚋的求救聲鑽進耳中，我返身正要抬腳踹門，腦海中恍惚閃過君亦清怨恨的眼神。多少次午夜輾轉難眠，我都在重複地做著同一個夢魘。夢中一雙手總是不斷地追趕著我，只要我停下腳步，那雙手便來掐住我的喉嚨，將我掀翻在地。我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卻總也擺脫不了跟隨在背後的那雙眼睛。那雙眼，冰冷怨毒，仿佛可以洞穿我的一切，將我逼到絕境，逼到地獄的最底層。

　　我在夢中哭喊，乞求，醒來卻發現一切依舊。沒有人帶來救贖，沒有人施捨憐憫。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徘徊在這個冷漠的世界。

　　他說他恨我，可我又該恨誰？誰操縱了我的命運，我卻無力反抗？！

　　君亦清那雙憤怒的眼睛，與簡荻的臉交疊在一起，花樹下蜷伏在我身畔的少年，他的青絲如緞，他抱著我說討厭，眼角卻盈滿笑謔。

　　傷！痛！辛酸和悔恨！齊齊湧上心頭，交織纏綿成無邊的業火，灼燒著我的靈魂。我被燒得支離破碎。只有少年溫煦的笑容，偶爾照亮我心裡那塊被深藏的陰霾……

　　無法再想下去，腳不受控制地踹開房門，我舉著掃帚闖進廂房。床榻上，陌生男子正壓在簡荻身上，啃著他的臉頰。地上零碎撒著被撕成碎片的衣料，簡荻粉肩半露，小臉憋得通紅，一副我見猶憐的衰樣。

　　看見我，他倆同時驚呆了，保持著一個親一個躲的銷魂姿勢，扭過頭瞪著我。我舉起掃帚，徑直朝床邊撲過去。展某人被我飛撲而來的氣勢嚇得縮成一團。我拽住他的髮髻把他摜到地上一頓暴打，又下死勁地踹了幾腳。他嗷嗷亂叫著跑出廂房，我順手把掃帚摔過去，砰的一聲，砸在房梁上。

　　打退了採花賊，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床鋪上的簡荻。他緊蹙的眉頭一點一點舒展開來，還沒等我開口安慰，他已經笑得滿床翻滾，「哈哈哈哈哈——花丫頭！花丫頭！我服了，我今兒個才算見識了你的厲害。難怪公子蘭拿你當個寶貝疙瘩似的，你可真是……真是女中豪傑啊！」

　　我被他笑得怔住，呆呆地看著他滿床打滾，聯想到他之前和採花賊的對話，我恍然大悟，一瞬間怒從心頭起，雙手握拳，渾身戰抖，咬牙切齒，目眥欲裂，一步步向他逼近，再逼近。

　　簡荻看我面色不善，利落地坐起身，著臉笑道：「丫頭，你剛剛要是敢在門外再多站一下，本公子今天第二個要殺的人，就是你。」

　　我嘿嘿冷笑兩聲，「公子確定我沒有壞了公子的'好事'嗎？」

　　比惡毒，我不是簡小屁孩的對手，只好對他冷嘲熱諷。簡荻半是認真半是做戲地凝視了我半晌，突然偏過頭去，一張小臉被滿頭青絲遮住。

　　「剛才若不是我用計拖住那賊子，讓他一時沒有得逞，等丫頭你趕來救我的時候，只怕我早已被……」

　　他的肩頭微微戰抖，聲音透出無比的淒涼。我心裡一凜，想起剛才的情景，或許真如簡荻所言，他是為了拖延時間讓我趕來相救，才假意屈就與那姓展的周旋，不致被辣手催草。

　　伸手過去扶住他的肩頭，我將他的身子扳過來，摟進懷裡，「好了好了，是我錯了，阿荻你受委屈了，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半步，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尖尖的下巴硌進我的肩窩，用很濃的鼻音「嗯」了一聲，「以後不許你再單獨去見莫姑娘，不許你比我先起床，不許我睜開眼看不到你。丫頭，你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清楚了！阿荻說的話我永遠都記得，永遠都遵守！好不好？」我內心潛藏的母性被他全部激發出來，拍著他的後背柔聲說道。

　　他繼續用下巴硌著我的肩膀，我的手在他後背上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越顫越厲害，全身都跟著抖起來。

　　撲哧——一聲憋到內傷的悶笑從他嘴裡噴出來。

　　我出離憤怒了，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我忍了半天才沒有出手將他扇成豬頭。

　　「公子覺得如此戲弄人有趣嗎？」我低頭睨著他，冷冷地問道。

　　「不，不是，沒有，一點兒都沒趣。」他滾進被子裡，笑得說不出話來，「戲弄你才有趣，是你，是你……太好笑了，哈哈！」

　　「我哪裡好笑了？！」我再也忍不住他的嘲弄，氣得吼道。

　　他止住笑，半邊臉還埋在被子裡，臉上的表情卻讓我瞬間怔住。

　　「如果不是你闖進房裡，說不定現在那賊子已成一堆死肉了。丫頭，你確實是壞了本公子的'好事'呢。」

　　他的臉仿佛地獄最深處潛藏的修羅惡鬼，自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比嫻月殿中詭秘的陰森更讓人膽戰心驚的表情，此刻流露在簡荻的眉宇間。他的全身籠罩在肅殺下。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從骨縫裡往外噝噝地冒寒氣。

　　他的臉漸漸埋入陰影，再抬頭時，又換上了平日裡吊兒郎當的神情，只是這一刻，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第三十五章浮生夢裡花

　　十裡流光波相照，笙歌飛上玉樓腰。

　　雨絲淅淅瀝瀝地灑在江面上，濺起點點漣漪，隔著竹簾望向煙雨中的水雲澤，仿佛一切都變得縹緲迷離。

　　風穿水而過，將船篷上懸掛的帆布掀開一道不小的縫隙。撲面而來的是江水所特有的味道，還有那數不盡的蘆葦婆娑，在風中互相拍打著身體的聲響。

　　竹簾擋不住雨勢。我額前的頭髮很快就被打濕，抬袖擦掉鬢角的水漬，一隻手臂橫在我的面前，將卷起的窗布放了下來。

　　「丫頭，過來這邊。」

　　簡荻拍了拍身邊的錦墊，此刻他正像只慵懶的貓兒，倚臥在繁花似錦的紗羅堆裡，手中捧著一卷沒翻開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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