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濺玉錄(66)_八大

六六

　　「你這丫頭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呢，本公子好心出來提醒你，你就這麼答謝我嗎？」

　　他甩著手站在廊下，笑中審視的目光望著我，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原來所有人都身在局中，最不清醒的那個人卻是我！

　　從我接過流觴手中的玉玨那一刻起，我便已走入他們的圈套。如果不是簡荻突然橫插一腳，或許現在的我還不知埋在哪棵樹下等著慢慢化成肥料呢。

　　是他救了我嗎？為什麼？

　　這位與我素昧平生的東皋貴人，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屢次救我呢？

　　我低頭看著他，他的長髮拖到了草墊上，如一尾靈蛇纏在我的身畔。

　　他感受到我的目光，笑著迎上來，問道：「怎麼？是不是對本公子感動得無以復加，決定以身相許了？」

　　我狀似認真地思索片刻，回答他：「我在想，公子這身嫩肉究竟值多少銀子呢？」

　　火星一陣亂濺，他的唇角輕輕顫了一下。

　　公子荻，這一場鋪天蓋地的大戲中，你又在扮演著什麼角色呢？

　　第三十章一樹一菩提

　　拈花一笑盡芳洲，無心無處惹塵埃。

　　曙光映天，林中升起一層厚重的霧。火堆熄滅後，我倚著簡荻靠在石壁上休憩了片刻，他縮著身子蜷在我的身邊，幾乎半掛在我的身上。我本想將他推開，但是看到他閉著眼，連夢中也在哆嗦的樣子，還是將手臂伸了過去，摟住他的肩頭。

　　君亦清的腳步聲將我和簡荻同時驚醒。簡荻睜開眼茫然環顧四周，看到我攬在他肩頭的手臂時，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待君亦清走進樹洞時，簡荻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珮遞到他的手上，只對他說了寥寥幾個字，「去東皋，找紫宸府封丹。」

　　君亦清接過那塊雙螭龍雲紋玉珮，臉上半分猶疑也沒有，他將玉珮貼身放進懷中，轉身出了樹洞，背影緩緩地消失在洞口的白霧中。

　　我收回視線，將麻木的手臂從簡荻身後抽了出來。他對我的舉動似乎很不滿，哼了一聲，「我將他支走，你很不高興嗎？」

　　「不敢，公子千金貴體，我怎可輕易冒犯。」我揉了幾下僵硬的手臂，站起身，將沾在裙子上的草屑撣掉。

　　「你這丫頭，難道昨晚冒犯得還不夠嗎？」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臉上神色很是尷尬。

　　想起昨晚的事，我的唇邊不自覺泛起笑意，「公子雄壯偉岸，昨日全是我的戲言。」

　　說完，刻意朝他的下身瞄了幾眼，他雙手飛快地捂上。等我走出樹洞，才從裡面傳出一聲怒吼：「不知廉恥！世風日下！」

　　我走出洞口，仰頭朝天望去，才發覺昨夜棲身的洞穴竟是一棵參天而立的古樹。從樹冠看來，這樹已不知死了多少年，被腐蝕空的樹心也早已石化了。

　　長滿紫葉的藤蔓纏在樹腰上，從乾枯的枝丫間垂了下來，絲絲縷縷的藤條上綴著薄如透明的紫色菱形葉，因為沾了晨露，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極了瑩潤的紫水晶。

　　簡荻從樹洞中走出來，同我一起久久地凝視著這株紫藤老樹，突然驚訝地「咦」了一聲，隨即喃喃地道：「想不到那傳說……竟是真的？！」

　　「傳說？」我隨口跟了一句。

　　他點點頭，望著碩大的樹冠，說道：「傳說在上古時曾有一株神木矗立在中州之境，守護著四方百姓平安，後來歷經朝代更迭，戰亂禍患不斷，這樹也隨著時間慢慢被人們淡忘了。」

　　「公子怎麼知道此樹就是傳說中的神木？」我走到樹藤下，將一片紫葉托在掌心。

　　「你看它其形若傘，覆蓋四方，儼然是擎天撐地的陣勢。況且此樹有迦蘭藤花附身，可見不是凡物。」他將我掌心的紫葉拿了起來，指尖微一用力，掐斷了葉莖。

　　「公子？」

　　「這是吉祥的信物，你戴在身上吧。」

　　清晨的露水沾染在他的髮絲上，他站在紫藤間，回眸沖我笑了一下。紫藤葉隨風輕巧地拂過他的肩頭，林曦的微光籠罩在他的身畔，我望著他朦朧在晨霧中的笑容。

　　「你可知這古樹的名字和關於它的傳說？」他忽然冒出一句，我搖頭，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樹本名菩提，菩提一樹一心人，如果相愛的男女在這樹下廝守一夜，終身都會幸福美滿，所以它又被善男信女們稱作仙侶木。」他撫摸著樹身，凝視著我一字一字問道，「丫頭，你可信這傳說？」

　　我低頭盯著掌心中的紫葉，沉思片刻，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公子剛才說，相愛的男女在樹下同臥會得到幸福，我與公子之間，卻無情愛。」

　　他一怔，笑容顯得極是勉強，「你啊，要躲到什麼時候？真的就這麼討厭我嗎？」

　　「那，公子呢？公子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又中意我什麼呢？」我平靜地反問道，想得到一句真實的答案，儘管我並不相信。

　　「等我想明白的時候，自會告訴你。」

　　他拈花一笑，再無言語。林中揚起一陣風，將我手心裡的藤葉卷上碧落，輕嫋地飄了開去……

　　穿過樹洞後的密林，我們終於找到君亦清所說的那條溪流。我對簡荻說，如果想走出這山谷，我們唯有沿著溪水前進。他隨意地擺擺手說，只要餓不死本公子，隨你怎麼帶路。

　　那日之後，我和簡荻開始了漫長的野外歷程。他將我當牛做馬地使喚，而我逐漸在這個過程中明白了一個事實，他所謂的中意，完全是中意我任勞任怨踏實肯幹的孺子牛精神。

　　我現下不僅是他的貼身奴僕，還兼職了廚娘、護衛、小廝，簡小屁孩不僅不會體恤下情，還時常對我百般刁難。對他的公子哥脾氣，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撲上去一把將他掐死了事。

　　拖拖遝遝地走了兩日，他似乎是在刻意拖延時間，總是沒走幾步路就開始喊累喊餓。我從袖子裡拿出這一路採集的青果遞給他，他一雙秀眉立刻就猙獰起來。

　　「拿這些個又酸又澀的爛果子敷衍本公子，丫頭你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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