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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念頭只在腦海裡稍轉即逝,我略睜開眼,強烈的火光立時灼痛了我的視線,眼皮猛地又閉了起來。

  再睜眼時,火堆旁有個人影,手裡拿了根樹枝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火星。那人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甩了件衣服丟來,剛好落在我的身上。

  衣料上溫熱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肩膀和胸前冰涼的皮膚立刻感受到了暖意,混濁的大腦慢慢開始清醒。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除了貼身的兜肚和襦褲外,我幾乎是一絲不掛地躺在樹葉鋪就的草墊上。

  「衣服是我給你脫的,你全身濕透了,在荒郊野外凍出風寒會丟掉性命。」君亦清坐在火堆對面,冷冷地開了口。

  我緩了口氣,將肺中的寒氣擠出胸腔,勉強沖他一笑,「這可,多謝你了。」

  「你多謝我?」他也跟著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裡只有寒意,「我可是從上到下把你看光了,難道你也不介意?」

  我呵呵一笑,「總比丟掉性命要好多了,不過一具臭皮囊,你愛看便看。」

  勉力支肘撐起身子,我慢慢坐靠到身後的石壁上,待手腳恢復了些許知覺後,我便將披在身上的衣服扯了下來,仔細穿好。

  君亦清的目光始終未離開我,從我坐起,穿衣,到靠在壁上喘息,他冷眼看著,唇邊的笑意絲毫未減。

  「你竟當著男人的面就脫得一絲不掛,半分不知回避。」他的話裡滿是嘲諷,雙眼被火光映照得分外明亮,「含章宮裡的那些個公子們,是不是都被你這風騷勁兒給迷惑了,竟看不出你是個蛇蠍心腸的女子?」

  我隨他說完,唇角微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君家哥哥,你恨透了我,是不?」

  他猛然從火堆旁起身,沖到我的面前蹲了下來,探手捏在我的下頜上。他的力道很大,直捏進我的骨頭裡。

  「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再將你丟進江裡喂那些魚蝦,你還是不是當年那個花家寨裡的野丫頭了?我都快要認不出你來了,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你?!黑心的?狠心的?冷心的?還是……你從來就沒有心呢?」他一雙眼緊緊地鎖在我的臉上,口中喃喃自語。

  我回望著他的目光,與他凝視良久。他手上的力道漸漸松了,火堆驀地爆出啪一聲響。

  他眼中有一抹受傷的神色,是沉痛,抑或惋惜,我眼下都無力深究,心被漲得很滿,盡是難言的酸澀,讓我覺得鼻子也被漲得開始發酸,直想將身體裡多餘的水分擠出去。

  我拂開他的手,擦了擦乾澀的眼角,笑道:「也不知是不是江水喝得太多,這下肚子裡恐怕要熬開鍋了,君家哥哥,你餓了嗎?」

  他怔怔地看著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仿佛一尊神佇立在我的面前,「我乾脆殺了你,也免得你活得如此辛苦,分明是你害了我,可我怎麼卻覺得該愧疚的那個人是我才對?為什麼我看著你就會不安?就想逃得遠遠的,不再回來?可任我再怎麼躲,你還是戳在這裡不離開!」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狠聲叫道,「我逃不掉,也甩不開,我恨你!恨你將我推進深淵,讓我嘗到了人生中最悲苦的滋味!」

  他的目光冷冽冰寒,那眼神如同利刃,一下一下地淩遲在我的身上。火光時暗時亮,將他的身影拉成詭異的長度。

  川原花海中的少年郎,早已墮入無邊地獄,化身修羅。

  我不想裝可憐,也不是那種以淚打動男人的女子。咬牙提氣,我喘息地道:「你恨我吧,因為我也恨你,我還恨花家寨的飛雪和弄影,恨我的爹娘,恨鐵牛腦袋上永遠可笑的沖天辮,恨所有一切美好的回憶。」

  「或許在你眼裡,這個世界原本就燦爛美好,你是堂堂君家寨的少主人,一生下來就活在眾星拱月中,被人捧在掌心裡呵護著。可惜我討厭完美的東西,我只喜歡破壞,我不要看到那些沒有經過努力輕易就得到幸福的人,我哭求著,卻只求得來憐憫。」

  「你是高貴的君家寨少主人,綠川岡地的希望和榮耀。只要你吩咐一聲,便會有無數人為你鋪好路搭好橋,而你只需抬起腳踏上去,你從來不知道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你的命好,而我不行。我的爹娘將我扔了,我只能靠自己。君亦清,你沒嘗過痛苦,沒有努力過,你憑什麼總是坐享其成?如果你對這世間有所求,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有人告訴過你這個道理嗎?夢裡面是美好得荒唐的世界,夢醒後的世界卻殘忍冷酷,對於這個事實……至少現在的你還沒有資格指責我。」

  「是,我是自私、冷血、壞心腸的女人!你從來都沒認清過我,現在也不再需要認清!」

  我將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被迫離開父母的恐懼,初見連真的驚慌,在含章宮裡步步為營的小心謹慎,身陷陰謀被利用的彷徨和無奈,我耍陰謀,耍手段,只為了能有一日活著走出含章宮,走出這座冰冷的神仙府。

  我確實將滿心疲憊和委屈都發洩在君亦清的身上,他無辜,但我又何嘗不是?這冥冥中翻手雲覆手雨指掌乾坤的人,又是誰?!

  人如果走到了絕路上,就不會再顧及身外之事,這是我從小謝身上看到的、學到的。她死了,而我還活著,坐在這裡面對君亦清的怨懟。

  「我不同情弱者,也不要別人來憐憫,你只要記得這恨,記得我還欠你一條命。」

  君亦清的神色一凜,他的手伸進懷裡,取出那柄匕首。短刃的刀身極薄,映著火光流過冰晶光澤。

  他走近了幾步,將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寒氣瞬間透膚而入,「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狡辯!你見不得旁人過得幸福無憂,便要想盡辦法在你的手裡毀個乾淨。你不是欠我一條命嗎?現在我就取走,從此咱們兩不相欠!」

  刀光一閃,他在我的脖子上劃開一道小口。待我覺出痛,抬手一摸,滿手鮮血淋漓。

  「把你這一身沾染了污穢的髒血放乾淨,是不是就能變回原來的花丫頭了?」他的手拂過我的傷口,沾滿了血。

  我抬手壓住傷口,無言地笑了。君亦清舉起匕首,本想再補上一刀,目光轉到我的臉上時,驀地變了。

  「你笑什麼?!」他喝道,口氣中透出些許惶惑,「你笑我不敢殺了你嗎?你已經不是當年的花丫頭,我自然下得去手!」

  我閉上眼不再看他,脖子上的傷口刺痛起來,他剛才那一刀雖然劃得不深,但血並沒凝固。

  「既然要殺我,剛才又何必救我,你下不去手的。」

  君亦清手中的刀鋒顫了顫,我微微皺了一下眉,脖子上又是一痛。時間無聲地流逝,他一直沒動手。我平靜地睜開眼望向他,他茫然地盯著我身後的石壁,手中的匕首撇到一旁。

  「你是被逼無奈的,對嗎?你也沒有辦法,對不對?你告訴我是,我就不殺你了。我殺了他,然後我們一起走,你還是當年那個花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靈精,我們都不要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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