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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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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荻迎著風坐在艙旁,滿頭長髮用一根銀白絲帶輕挽在腦後,此刻被江風揚起,徐徐擦過臉頰。 江上的霧很大,即使只是幾步的距離,彼此的臉也看得不很清晰,他的側靨籠在深濃白霧下,偶爾偏頭帶動著長髮翩飛如舞,只餘下一抹朦朧的剪影。 「丫頭還沒看夠嗎?」耳畔傳來冷峻的聲音,他隔著艙板說道,「昨日的事本公子還沒責罰你,今兒個又開始撒野了?」 我嘿嘿訕笑兩聲,收回視線,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他驀地自坐處起身,走進艙內,湊到我的身邊坐下,低頭在我的耳邊吹了口氣,極是曖昧地沉聲說道:「說你是個色女,還真是半分沒有冤枉你這丫頭,看男人時的目光也不知回避,竟像是要把誰吃了似的……」 我被他一句話逗得心撲通撲通亂跳,難道我往日看人的目光過於熱辣,很容易招人誤會?仔細回想,深刻檢討,怎麼想也沒發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小屁孩定是雞蛋裡挑骨頭,故意找碴兒,我大人大量決定不和他一般見識。 我從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挪開數寸,與他拉開距離。這人連我平日裡看人的目光都嫌好色,若是在他身邊坐久了,還不立時就會把我塞進豬籠,演一齣「淫婦罪沉落霞江」? 我目光在江水上兜了一圈,手腳緊緊地貼在身側,生怕一個不小心再對他犯下什麼作風問題。 「怎麼不說話了,難道本公子還說錯了你不成?」他不依不饒地問道,又湊過來。 「公子說笑了,我沒說公子錯了。」懶得和他較真,我順著他的口風回道,又挪開幾分。 這一下他益發得意了,臉上再沒有之前的鬱鬱之氣,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你這笨丫頭終於承認自己好色了?本公子一雙慧眼,早就覺察出來啦!不過是為你留些顏面,不捅破這層窗戶紙,你隨侍在我的身邊,就是本公子的人了,往後你若再敢肆無忌憚地瞧著別個男人,當心本公子揭了你的皮。」 我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差點兒沒憋死自己,這,這,這人也太不講理了!我抄出袖子裡的手絹,塞到嘴裡,惡狠狠地咬住,才遏制住了想咬他一口的衝動,蒼天啊,您老人家在哪兒呢?! 我欲哭無淚地仰頭盯著船篷。他見我不回嘴,似是認定了我因理虧沉默地認罪,他那臉上的笑更顯得賊兮兮賤到極致,「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好,其餘的話,不用本公子多說了吧?」 他偏頭看著我,我吐出嘴裡的手絹,猛地扭過頭剛想要發作……霧氣消弭,公子荻一張美若曇華的容顏近在咫尺,唇邊勾起柔美的弧度,江風穿過船艙,他的笑臉迷蒙在絲絲縷縷的烏玉墨發之間。眼前的這個人實在美到讓人屏息靜默,我悶哼了一聲,將到嘴邊的話咽回肚裡。 轉頭看著篷外的江水,碧綠的水波蕩漾起伏,破碎的漣漪掠過浮光,落霞江上水天相接,一片煙波浩渺景象。望著眼前的如斯美景,我的心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公子荻是頤指氣使慣了的貴公子。在他的眼裡,人命賤若草芥,我和君亦清不過是他玩弄在指掌下的螻蟻而已,他要殺便殺,要留便留,今日他能對我另眼相看,他日何嘗不會對我痛下殺手?只盼有一日他對我膩了厭了,再不想見時,能放我一條生路,到那時我才能真正地天高地遠,自在逍遙。 想明白了這層,我暗自苦笑,對他鄭重地道:「公子的吩咐,我自當銘記於心,自出了含章宮的那日起,我便以公子為主,不敢有違。」 他點點頭,緩緩地靠在艙壁上,閉目假寐養神。 舟行櫓搖的聲音不斷地迴響在耳邊,江水奔騰著擦過船身,兩岸青山不斷向後倒退而去…… 行了一整日的水路,直到月上寒江,高懸天際,撐槳的船夫收起槳櫓,將船錨拋進江心。 我走出艙篷,立在船板上,抬頭望著天上的那輪孤月,黑沉沉的江心中一點月影,正隨著波浪緩緩浮動。 公子荻隨後也走出艙,和我並肩站在船舷邊。他仰頭看了看素月,目光兜回我的臉上,透出了然的神色。 「不是公子所想的那樣,我不過是看看月色。」趁他沒發飆前,我先開口解釋。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唇角一勾,「本公子也是看看月色而已,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我沒料到他話鋒轉得如此快,怔了怔,隨即道:「素月清寒,天上人間。」 他點點頭,幽幽開口:「公子蘭在你的心裡就紮得如此深,如此重嗎?為什麼你總是想他?」 「我沒有想他,不過是怕公子誤會,才說的。」我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沉寂的江水。 「沒有想?沒想你又怕本公子誤會什麼?掩耳盜鈴、自欺欺人而已!」他咄咄逼人的口吻回蕩在水面上,江心的月影愈發蒼白淒清,「你心中總是想著他,便是對本公子不忠;你分明在想他,卻說沒有,便是對本公子不敬;你分明對本公子心懷不滿,可又裝出冷漠面孔,便是該死……花不語,你說本公子該怎麼責罰於你?」他冷冷地凝視著我,神色淩厲,雖然唇角帶笑,眼中卻是欺霜勝雪。 我立刻跪下身去,對他恭敬地道:「是不語莽撞了,請公子開恩。」 「開恩?你可曾對本公子略上過心思?本公子救你憐你惜你,將你捧在手心裡,拿心暖著,可你就是這麼回報本公子的嗎?」 「當日在含章宮,是誰為你找來聞香翠鳥,助你渡過劫難?是誰去柔蘭閣將你討了出來,帶你出含章宮?是誰一次又一次地在你危急的關口為你鋪路架橋?你以為就憑著你那點微末道行,公子蘭真的會放過你的性命?」 「本公子捨下貴人的顏面不要,居然首次開口討個下人回來,你家公子將你安插在本公子的身邊,我可曾稍有不滿?連你這眼線的身份本公子都未曾介意過,你卻心心念念不忘舊主,好一個多情的丫頭,好一個癡心的奴才!你說,本公子為什麼留你在身邊?究竟是為什麼?!」 他越說越激動,拽著我的手臂,將我扯起來,按著我一把壓在船舷上,猛地低下頭噙住我的唇。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公子荻如此失控,他仿佛是為了懲戒我的三心二意,在我的唇上肆意蹂躪,我驚愕地任他妄為,淡淡的血腥味在我的口中逐漸彌漫開來。 他居然……咬了我?! 等我回過神時,他早已鬆開對我的鉗制,狠狠地盯住我看了片刻,忽然詭秘地笑了起來,「嘿!笨丫頭,這下扯平了,從現在開始,你不欠我,本公子也不欠你,咱們從頭再來過,好不好?」 這小屁孩翻臉比翻書還快,我還沒完全適應過來,他又拍著我的肩膀道:「你這丫頭又笨又醜,本公子看你冥頑不靈,打算替天行道收了你,你還不趕快謝恩?」 我敢打賭此刻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傻得可以,一邊消化他話裡的意思,一邊訥訥地問道:「莫非……公子你喜歡我?」 「你,你這丫頭果然不知羞!」他恨恨地跺了一下腳,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這世上哪有像你這般沒有廉恥的女子!你,你,你,你!」 他連說了四聲「你」,我看著他那張俊俏的臉蛋此刻像極了煮熟的蝦子,兩抹可疑的紅暈染上雙靨…… 男色啊男色!此等絕品男色竟會折服在我這刷了綠漆的黃瓜裙下?還一副萬年純情男的嬌羞不勝狀,我的心快要負荷不住跳出喉嚨來。 我默默地咽了一口饞涎,正要仰天狂笑,大吼「快來親吻我的腳趾吧」,江上忽然傳來勾魂攝魄般淒清的笛聲,我和公子荻同時望向江心,遠處一葉扁舟逆水行來,速度竟是極快。 眨眼工夫,那笛聲和小舟已近在眼前,公子荻將我扯到身後,他的一眾隨從早已散作扇形將他圍在中間。一時舟上亂作一團,眾人都湧到船頭,失去重心的船身在江中打起晃來,黑暗中不知是誰喊了句「莫慌亂,保護公子要緊」,刹那間眾人又都散了開去,分別把守住船身周遭。 公子荻沉靜地待那小舟靠近船身,才緩緩地揚聲問道:「尊駕夤夜前來,不知有何指教?」他的聲音渡過水面遠遠送了出去。 從小舟的烏篷中走出一個披髮男子,魁偉身材,身上的衣服滿是塵土。我心中一驚,差點兒叫出聲來,對面船上那男子正是前一日賣棗的漢子,還曾在客店中贈了我幾顆大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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