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六〇


  窗外的木棉花開得爛漫,朵朵朱紅綴滿枝頭。微風拂過,花絮沙沙作響,落英繽紛絢麗。

  我正望得出神,隔壁桌的談話聲驀地闖入耳中,將我的心思拉了回來。我茫然回顧,原來是旁桌兩個年逾古稀的老翁正在買酒歡暢豪飲。其中一人花白的鬍鬚上掛滿湯汁酒水,啜了一口杯中酒,旁若無人地大聲歎道:「依老夫看呐,這醒月國怕也是待不得了,眼看離此處不遠的陵州境內,有那世所罕見的神仙宮閣,聽說前陣子出了怪事,竟是天顯異象哩!這不,朝廷已經派人下來查問,唉!只怕生靈塗炭的亂世即將到啦……」

  「黃老可莫要胡亂猜疑世情,恐惹來殺身之禍!」與他對飲之人環顧大堂,壓低嗓音勸道。

  「怕它作甚?!老夫縱橫江湖數十載,還不知個死字如何寫呐!何況此地乃三國交界,歷來無人管轄,哪天不是莫名其妙就死個把人的?穆兄可是多慮啦,來,喝酒!」那黃姓老者滿不在乎地舉起酒杯滿飲,又拉了同伴強灌下幾杯。

  黃湯下肚,那姓穆的老者膽子也壯實起來,口沒遮攔地道:「醒月國數百年的基業,怕不是要毀在這一代的手上?那宮裡……那宮裡放出消息,說天顯虹雨是神女奇跡,昌盛醒月的好兆頭。國君派人探查只為其一,另有傳聞說是要將當年貶黜出宮的皇子迎回王城,待他親自去和國君面奏,也算是讓他們父子重逢做場戲給世人看。人人皆知當年國君獨寵流月夫人,但後來不知什麼緣故終見厭棄,連那夫人留下的小皇子也一併流放到陵州境內。如今那皇子業已成人,又是個天下聞名的神仙人物,此番重入王城,你想這醒月皇權還不要翻天覆地了?」

  我全神貫注地傾聽那兩人的言談,夾了幾口菜含進嘴裡,卻完全食不知味。公子荻抿著青梅酒,盈盈淡笑地望著窗外的如許落英。

  「什麼醒月神女?!自古以來白虹貫日,天顯異象,必然是妖邪降世!」黃姓老者不屑地冷哼一聲,將手中酒杯重重地頓到桌上。

  撲哧一聲,公子荻口中的青梅酒盡數噴了出來。他連聲咳嗽,從袖中取出錦帕,緩緩擦去了嘴角的酒漿。

  我瞪他一眼,他邊咳邊低聲笑道:「本公子原本以為你不過是個小小禍害而已,想不到竟是妖孽出身。」

  他極力壓低嗓音湊在我的耳畔輕語,我揚起手掌,他飛快地閃到一旁,我順勢捋了下自己的鬢角,「多謝公子誇獎,令不語汗顏。」

  「妖女!你家公子蘭眼看就要登天啦,你難道半分也不心動?」他嬉笑著問道,眼中滿是嘲諷。

  我挑了一下眉,唇邊堆起笑意,「公子怎麼和奴家生分了?什麼你家我家,我現在可是公子身邊的人呢,旁人的事與我何干?」

  說完,沖他擠眉弄眼地做個鬼臉,這小屁孩一張刁嘴就會損人,我恨不得撲上去一把撕爛了事。

  他渾身抖了一下,擺出一副視我如洪水猛獸的神情,「你這……妖女!」

  「承蒙抬愛,公子謬贊了。」

  「你——」

  我和他鬥了幾句嘴,隔壁的對話便漏聽了不少,再回神看去時,他們卻聊起了風淩鎮哪家的酒更香,誰家的菜更美。

  「黃老,沿著這落霞江坐船到下游,可曾聽說在那煙花之地新近崛起個叫'清吟'的歌舞班子?據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姿,只可惜門檻高得嚇人,平日裡接洽的盡是些豪門貴客,平常人連門前的臺階都不能踏上。」

  「哈哈,老夫活到這把年歲,早已沒有眠花宿柳的雅興了,比不得穆老還是這般精神矍鑠,堪比少年!不過老夫行走江湖,對那小班倒也略有耳聞,聽說姑娘都是極上品的,只是清高傲人得很,輕易連身都近不得,並非市井中的那些個娼館妓寨。」

  「照此說來,那清吟竟是個清雅去處了?可惜老夫兩袖清風身無半分余錢,否則必要去見識見識。」

  「哈哈哈哈!你我二人一個好酒,一個好色,倒也相得益彰……」

  隔壁那兩人越說越是下流,我懶得再聽,心裡暗罵一句「為老不尊」,伸筷子專心吃飯。

  公子荻沒片刻工夫便將整壺梅子酒喝了個乾淨,他面前的各樣菜色卻只略微動了動,我夾起一大塊兔肉丟進他的碗裡,沒好氣地道:「空腹喝酒傷身,公子還是吃些飯食,壓一壓吧。」

  這四色爆兔肉,肉絲厚薄適中,四種顏色的菜絲夾在其中,葷素相諧,咬上一口,滿嘴餘香。

  公子荻伸出筷子夾起兔肉送進嘴裡,邊嚼邊說:「多謝娘子費心,讓為夫好生感念。」

  「你個小……誰是你娘子?!」我低聲吼了一句,惹來旁桌那兩位老者回頭頻頻注視,目光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你我孤男寡女,同桌而食,不是夫妻是什麼?」他咧嘴一笑,不安分的眼神在我身上瞟來瞟去。

  我大窘而特窘,這小屁孩愛佔便宜成癮,這會子又拿娘子夫君來調笑我。為了我清白的名譽和不太崇高尚有殘存的人格,我面上維持著優雅的微笑,裙底單腳飛踹而出,正中他的脛骨。

  公子荻嘴裡的兔肉啪嗒一聲掉到桌上,瞪圓了一雙鳳目看著我。我努力地憋著笑,假意驚呼,「哎呀!夫君吃飯怎麼恁地醃臢,莫非是未老先衰的徵兆?」

  一語說完,引來旁邊幾桌人悶笑。我從袖中取出手帕,遞到他的唇邊,為他擦去嘴角的油漬。

  「花不語!本公子討厭你這妖女!」他探手揉著腿骨,憤憤不平地瞪著我。

  我立刻點頭表示同意,「彼此彼此,禮尚而不往來,非君子也。」

  「你不是君子,你是小人!」

  「古人曾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都怪公子平日太過親近我,讓我悍遜難化,不如從此後公子遠著我點,讓我徹底做個深閨怨婦吧。」我笑嘻嘻地說完,立刻裝作一副哀怨模樣,提起那塊沾了油的手帕湊到臉上揩眼淚。

  公子荻一張勝似芙蓉的臉氣得扭曲,指著我半晌說不出話,只是手裡的筷子已經斷成了四截。

  我和他正鬧著,一個鄉農打扮的漢子跨進門來,向掌櫃唱個喏,問道:「您老生意好,俺是個販棗子的游商,路經貴寶地,能借問您老一句話嗎?」

  「客官您儘管問,要不要打尖吃口東西?本店的床鋪乾淨齊整,您再住上一宿,明晨繼續趕路,如何?」掌櫃笑臉迎人地說道,將他讓進大堂。那漢子看牆角有個位子還空著,徑直走過去坐下。

  他屁股剛沾上椅子,小二便湊上前問道:「客官您吃點兒什麼?咱們店裡只有您想不到的,沒有咱們做不出的。」

  那人也不猶豫,張口說道:「一碗雞絲面,湯要多些,菜碼要全,再來一壺竹黃酒。」

  待小二離開,他複又站起身湊到大櫃前,向掌櫃打聽道:「您老可知道這附近有個虎跳峽?聽說就在落霞江的岸邊上。」

  「哎喲,我的客官,知道知道!這虎跳峽就以險字著稱,住在這裡的人誰能不知道呢?據說那峽口就在江水靠近下游的地方,人若是落進江中,漂到那地方就凶多吉少咯!」掌櫃的連說帶比畫,聲情並茂,「客官您若是走水路,可千萬當心點!」

  那漢子說了一句「多謝」,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上,一邊等著他要的雞絲面,一邊扭頭看向窗外,見我正看著他,沖我笑了笑。我點頭示意,收回目光,那人看起來一副木訥老實的模樣,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沾了多少塵土。

  公子荻嫌惡地皺起眉,扔下一錠銀子,拉起我便走,經過那人桌前時,他突然叫住我倆,說道:「兩位且留步,俺這裡還有些販剩下的棗子,全送給小姑娘吃個新鮮吧。」

  他攤開手掌,幾顆渾圓的大棗在他的掌心裡滾來滾去。公子荻冷下一張俏臉,瞪我一眼,我趕緊道了一聲「多謝」,接過棗子,便被他一把拽著上了樓。

  走到房門前,我正要推門而入,公子荻在我的背後猛推一把,我踉蹌著跌進房裡,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手裡的棗子也滴溜溜地滾了一地。

  他跟著走進房裡,反手關上了房門,我鐵青著臉從地上爬起來,還沒張嘴開罵,他已經惡聲惡氣地指著我的鼻子怒道:「你這丫頭竟不知羞?!光天化日下到處勾引爺們兒!」

  我被他一句話說得蒙在當場,一時忘了回嘴。

  我?光天化日下?勾引爺們兒?

  老天啊!你莫非是故意派這小屁孩來人間整我的?!

  第二十七章 孤舟逐浪潮

  千江有水千江月,玲瓏無理玲瓏心。

  次日清晨辭出客店,沒行幾裡路,便至渡口,一行人離岸登舟,我選擇船篷一側最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刻意忽略身邊那張黑炭包公臉。

  小屁孩的臉色從昨日起就陰鬱得可怕,在我房裡發了一陣瘋後,又摔門沖了出去。我莫名其妙地收拾起落在地上的那幾顆棗子,坐到床邊輕輕地揉著被磕痛的膝蓋,在心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到曾曾孫罵了個遍。

  轉念一想,若不是他在含章宮裡替我左右周全,我現在恐怕早就被連慧她們幾個捏得粉碎了。說起來他也算得上是我「半個」救命恩人,只是此人言談舉止、行事為人蹊蹺難懂,城府又內斂深沉,他究竟為何留我在身邊,我懶得問也不想問,想必將來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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