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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低頭看著腳前隕落一地的散碎花屑,淡淡一笑,「天心蘭天下第一香,今日始展風采。公子,多謝你當日饋花制香。」

  他看我半晌,目光流轉間露出決然,「今日之後,含章宮再容不得你,丫頭,這也在你的算計之內嗎?」

  我垂眉斂目,恭敬地答道:「不語今日為公子登天再鋪階石,過了今日,含章宮裡也不會再有公子蘭。」

  「……那麼,且看這戲接下來該如何收場吧。」他退後一步,任我斂衽下拜。

  再度起身時,我仰頭看向蒼穹。昨日傍晚紫霞濃熾,此時天上陽光清朗,並沒有下雨的跡象。

  蒼穹如泓,碧藍如洗,我捏緊了雙手,望天靜待。這一刻,我便賭上性命不要,成敗與否,只看天意!

  「碧華映日,雨潤含章,昌我醒月,神女降世。」

  輕聲念完十六個字,漫過廣場,卷來一陣狂風,將眾人的衣裙掀動。風勢狂烈,頃刻間從天空落下細密的雨絲,雨落無聲,淋漓酣暢。

  我和公子蘭無言地凝立在雨中,他肩頭單薄的白衫很快被雨打濕。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虹雨!」

  我轉頭,望向白石牌坊後的遠天,一道彩虹橫架在天際之上,這竟是一場難得一見的虹雨。

  耳畔驀地響起公子蘭輕柔的嗓音,他此刻貼在我的身側,淡淡說了幾個字,「我等了這麼多年,就等來這個結果?」

  我不知該回他什麼,怔怔地看著落雨。

  嘈雜的腳步聲漸漸聚攏在我和公子蘭的周圍,眼前晃過連真姑姑的臉,連慧的臉,還有公子荻那張自始至終都在笑的臉。

  連慧顫巍巍地跪到地上,對公子蘭恭敬地道:「神女降世,昌我醒月!此時天現虹雨,定是喻示神明蔭庇我醒月國的福兆!」

  「想不到含章宮中竟能迎來神女福澤,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連真姑姑歡天喜地地說著,看我的目光中隱隱藏著幾分憂色。

  什麼是天意,什麼是事在人為?

  神話,也不過是有心人捏造的玩笑罷了。

  鏡月湖畔,夜風清涼,流螢漫溢,一彎新月正映在湖面上。

  嫻月殿選主,神女奇跡臨世,我力薦百草堂連心姑娘,這一下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公子蘭清俊難描的容顏上露出訝色,連慧和連真固然是不敢置信,流矽的臉上更加滿是怨毒。

  當公子蘭最終拉著連心的手坐上嫻月殿那尊雁翅榻的時刻,她的雙眸瞬間綻放出耀眼的神采,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睥睨眾人的藐視,卻沒有慈悲心。

  我恍悟,嫻月殿裡又一個連汀誕生了。

  公子荻帶走君亦清的時候,臉上盈著諱莫如深的笑容,讓我頓感狼狽。那之後,他又會怎樣對待這個清如水的少年呢?

  我抬頭望著天上一輪彎月,素月無聲,將銀芒傾瀉在湖面上,真是過分清冷的月光啊。

  不願再想,隨手撩撥了一下湖水,水面上立刻蕩起一陣漣漪,一個水暈外蕩出另一層更大的,將層層疊疊的波瀾套在其中。

  流螢舞動,忽地又轉過柳堤去了。

  望著漣漪,腦海裡不斷閃現出川原花海中俊秀的少年騎在白馬上,回頭沖我爽朗而笑的畫面。月影破碎,被回憶撕裂成條條縷縷。我驀地站起身,發瘋似的朝公子荻的行軒跑去。

  外廊下的侍衛揮手欲攔住我的去路,被我用力推得踉蹌退後,幾盞豔紅的宮燈高懸在公子荻的廂房門前,纖長的流蘇搖曳在夜色中。

  顧不得軒館中宮人們詫異的眼光,我徑直闖進房去。廂房裡寂靜無聲,紅燭影動,公子荻躺在榻上,低頭看著手中握的古卷。燈影晃過他的臉頰,將秀雅的五官籠在影影綽綽的光暈中。

  我喘著粗氣,快步走到他的榻前。他抬起頭,臉上全沒有一絲詫異的神色。

  「過了這些時候才來?我還以為你會更早些呢!」他放下古卷,慢慢地從榻上坐起身。

  顧不上規矩,我急切地道:「君亦清呢?!」

  公子荻好整以暇地盯著我,將我的焦慮不安全部納入眼底,忽地粲然一笑,咂著嘴道:「好個沒良心的小丫頭,本公子救你一命,你卻不知感激,跑到我這裡撒野來啦?」

  「他人在哪裡,我想見他。」我收斂了口氣,強自鎮定下來。

  公子荻沉默了很久,不言不語,一雙眼緊緊鎖住我。我被他看得心浮氣躁,忍不住咳了一聲。

  他將古卷小心收攏起來,又用絲帶紮好,才一字一字地道:「你以為,現在他會願意見到你嗎?」

  腦中瞬間一陣眩暈,我閉上眼,呆了半晌,輕聲道:「不管怎樣,我想見他。」

  「何苦呢?自討沒趣!」

  公子荻薄涼的口吻迴響在耳邊,我極力控制自己,哪怕是一絲一毫軟弱的神色,也不能在他面前流露。

  是我!是我親手將那人推進深淵!

  我沒有資格辯解,我究竟是該憐憫他,抑或是憐憫我自己?

  不!誰也不需要旁人的憐憫,我更不需要!

  只是這一刻的心痛,真實得難以承受。

  「求公子讓我見他一面,求公子開恩。」砰的一聲,我雙膝跪地,低下頭懇求公子荻。

  軒堂中極靜謐,唯有紅燭滴蠟的聲響,一點又一點墜進我的心裡。我看不到公子荻的神情,唯有從這片時的寂靜中,感覺到他已動怒。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我盯著他雲履上精繡的花飾,只聽他在我的頭頂上冷冷開口:「花不語,你莫忘了是本公子找來聞香鳥,你才逃過前日那場劫難。醒月神女?不過是欺世盜名的彌天大謊罷了!公子蘭精心妙算,將一切都鋪墊利落了,恐怕日後真正要翻天覆地的,是醒月皇權吧?」

  「他在含章宮裡二十餘載,韜光養晦,培植勢力和人才,更在醒月國內廣布人脈。如今萬事俱備,人心所向,醒月國眼看著是要亂了。柔蘭閣,神仙宮,公子蘭,神女降世,好一串驚天動地的戲作,好一串震懾人心的賣力演出!他日這天下也要歸了姓章的不成?!」

  「你們將旁人都當做明眼的瞎子,本公子剛好有閑興,也陪著你耍一出好戲。只是你這丫頭不識抬舉,全沒將本公子的心意放在心上。你將君家小子塞給我,難道就安著好心?你家公子那麼精細的一個人,怎能輕易被你隻言片語打動?君亦清是他放在本公子身邊的眼線,我若不善加利用,怎對得起他這份殷殷款待之誼?」

  公子荻每說一句,我的心便跟著沉一分。他字字入扣,句句警醒,將含章宮和公子蘭,甚至是我,都看得萬分通透。

  少年人的俏麗容顏映在眼前,我第一次認真地端詳起他來。明明知道他是東皋的貴人,也明白他的心思計謀全不在公子蘭之下,卻還時常被他的笑語歡顏蒙蔽。

  身在帝王家,他們這些人的深沉內斂本就不是我能揣度的。公子蘭如此,公子荻如此,恐怕就連那個美如韶華的華容公子也是如此。

  「我只求公子這一回,求公子開恩!」我極力將頭壓低,刻意不去看他眼中的那抹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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