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濺玉錄(52)_八大

五二

　　公子荻挑眉而笑，「旁人要送禮給我，本公子是從來不棄的，但不知是何物啊？」

　　姑姑雙掌輕拍數下，殿外走進一人。

　　第二十四章春雨潤無聲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君亦清長身玉立，步履矯捷地踱進殿來，臉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期待和興奮。

　　少年自以為走入神仙夢境，卻不知這夢境背後的險惡。

　　自他走進大殿，我立刻閉緊雙眼不忍再看，卻還是難以控制地睜開眼，盯著他的身影。他茫然環顧大殿，目光對上我的視線後，抿唇一笑。

　　我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是酸是澀，是苦是痛，翻滾糾結在胸口，鋪天蓋地的悔恨、羞愧快將我埋進泥沼，沾染一身污穢。

　　君亦清俊俏的容顏上閃爍的笑容刺傷了我的眼，在我心中劃下血痕。我咬緊唇，強迫自己面對眼前的一切，這是我種下的因，就該我自食其果。

　　我怔怔地看著他，將濃腥的唇血吞進口中。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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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訴自己，茫然地看他跪拜，看他抬頭，看他滿臉錯愕，看他緩步走到公子荻的身後。

　　再一恍神，視線撞入公子荻若有所思的眼中，我回眸望向雁翅榻上，公子蘭的眉目隱藏在華宇深處。

　　嫻月殿冰冷清寒，我渾身顫抖，終於被這寒氣所傷。

　　連真的目光如冰刀刺在我的臉上，邊笑邊說：「我力薦百草堂連心姑娘入主嫻月殿，醒月神桑，榮耀含章！」

　　連慧雙眼中精光乍現，滿意地頷首，連心站在她的身後，一副漠然淡定的模樣。

　　醒月神桑，醒月神桑……

　　連真姑姑為連心入主嫻月殿，將君亦清當做籌碼獻給東皋公子荻，公子蘭借我之手除小謝，殺連汀，今日嫻月殿中眾人再度剪除連浣，一切盡在他們的算計之內。

　　這一場戲中戲，連真姑姑演得卻比我好！

　　他們，才是隻手遮天指掌乾坤的執棋人，卻將我恣意耍弄！

　　連浣只有一語說對了，他們正在看著我如何死法！

　　我恨自己身無雙翼，不能飛出這場華麗虛偽的神仙夢境，含章宮是天下人的嚮往，卻並非我的歸宿。我款步而出，昂首挺胸走到殿正中。公子蘭的目光牢牢地鎖住我的眉心，我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麼，或許，他是想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吧。

　　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他的眸中未及掩飾的彷徨錯愕，恰好落入我的眼中。他如逃一般地斂下眼簾，長長的睫羽遮去了滿懷心緒。

　　他這是……在怕嗎？

　　他在怕什麼？為何平日裡盈盈而笑的唇角，現下卻又緊緊抿住？

　　公子蘭輕抬手臂，猶豫了片刻，終又無力地垂了下去，他的手指收緊又放開，如此反復不斷。

　　高高在上的醒月公子，原來也有失態的時刻。

　　我淡然一笑，緩緩地道：「不語今日願為含章宮祈福，為醒月降萬世福澤。」

　　話音剛落，殿上眾人驚呼起來，每個人臉上皆是難以信服的神色，直將我看作是自說自話的瘋子。我也不辯解，淺笑中轉身朝嫻月殿外走去。

　　白璧石坊矗立在雲曦之間，日光傾灑在殿前廣場上。

　　我走到偌大的廣場正中，停步轉身，面對巍峨的嫻月殿，反手從袖中取出一朵皓白蘭花。和風輕拂，白色的蘭花花瓣微微輕顫，從花蕊中盈盈騰起一縷煙氣，嫋娜地沖天而去。

　　殿宇門前，公子蘭緩步而出，衣袂翩躚在淡薄的雲曦下，金冠俊顏，美若天人。他的目光與我相觸，仿佛凝結了萬語千言，卻化作無聲的凝望。

　　我輕撚花蕊數下，空氣中逐漸彌漫起醉人的濃香。不知是誰聞到香氣，大喊了一聲：「天心蘭！天下第一香！」

　　連慧黑著臉喝道：「花不語，你怎可隨意動用含章宮至寶？！」

　　我唇邊帶出冷笑，這天心蘭何時成了含章宮至寶？老太婆無非是怕我風頭勝過連心，奪了嫻月殿的主位。

　　香氣由濃轉淡，最終再無一絲馨香氣味。白日高懸，流雲寂靜，卻是一點動靜也無。

　　人群中響起一聲嗤笑，有人口含譏諷，學著我的樣子高喊「我等也願為醒月降萬世福澤」。我一一審視過眾人的面容，有譏刺，有輕蔑，有雀躍，也有幸災樂禍，各懷心思，精彩紛呈。

　　他們必定當我瘋了，為了嫻月殿中那座雁翅榻，為了博得公子蘭的青睞，站在這九重宮閣之上滿口胡言。

　　我想我確是瘋了，從我走進這座宮殿的那天起，我便已經失了心志，泯滅了良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所求的不過是一隅存身之處而已。

　　這樣想，這樣做，錯了嗎？

　　嗤笑越發冗雜，遠天驀地響起陣陣騷動，將眾人的喧囂聲蓋了過去。一刹之間，千餘隻翠羽聞香鳥幕天席地而來。

　　蒼穹如披翠蓋，萬羽齊飛，綠翎紅尾綴滿天際。殿外的宮人們齊聲驚叫，紛紛指著天上的鳥雀悚然動容。蘭花散落，碎了一地花絮，無數飛羽從天空隕落，鋪散了殿前眾人滿頭滿肩。

　　我收回凝望天際的目光，瞬間投向公子蘭。他怔怔地站在廊下，神色間詭異難明，再不是一如既往的冰封容顏。

　　我的視線掠過公子蘭，落在一旁的公子荻臉上。他的唇邊透出無比興奮的笑容，望著我的眸光專注而熱切。

　　「醒月昌盛，神女飛天，百羽朝祥，萬民歸心！」

　　一人話音落，無數人同時高喊此句，刹那間含章宮所有宮人跪伏於地，恭敬地朝天叩頭。

　　我也跪下身去，正對公子蘭叩拜，口中大聲念著，「月朗星稀，百羽朝祥，山不遮日，水不漫疆，醒月昌盛，天下歸心！」

　　萬束流光閃爍，照耀在公子蘭的身上，他微微揚起頭上的金冠，皓玉容顏浮起帝君般威嚴睥睨的神態。

　　我緩緩地起身，逆風而立，站在斑斕光海中與他遙相對望。朔風將我挽在臂間的飛紗曳入長空，紅衣黑綾，眉心的朱砂痣殷紅勝血。

　　公子蘭踏出殿廊，走入日華輝光中，層層光暈籠罩在他的身周，他停步在我身前一尺處，雙目緊盯在我的臉上。

　　「天下第一香，好手段，花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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