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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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了什麼?好慘的聲音。」 他轉過頭,一雙冷眸凝住我,唇邊挽著笑。我望著他執壺倚欄的翩翩剪影,細聲問道:「這裡是……」 他且笑不語,唇邊高挑的弧度婉和柔美。過了半晌,他看夠了,才緩緩地道:「這裡是柔蘭閣,」他頓了頓,專注地盯著我的臉色,或許他是想從我的臉上看到驚詫或豔羨,再或是受寵若驚的神情,「是世人口中傳頌的神仙夢境。」 我偏過身側躺著,視線滑過縷縷青絲間隱現的玉枕,「這枕頭不好,硌得人脖子疼。」 他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許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在柔蘭閣中因他這一笑而生的悸動。點點晶華映射之下,他安然憑欄倚坐,回眸顧盼間,仿若九天之上流溢的雲曦,清雅脫俗。 「花家寨裡的野丫頭,你不怕我嗎?」他說著眨眨眼,神色裡透出些微戲謔。 我也眨眨眼,嘿嘿地憨笑著,「為什麼怕你?你會教訓我?還是打我?莫非你會吃了我?」 他手中的銀壺晃動,極輕的笑聲有一下沒一下地傳入耳中,「我不會打你,也不會吃你,你猜猜我是誰?」 不著痕跡地睨他一眼,含章宮柔蘭閣,天下馳名的公子蘭,除了他,誰能清楚知悉我的出身,除了他,誰能美得如此不可方物?在他眼裡,我只是個懵懂幼童。既然如此,我索性一裝到底,也省去了彼此防備的麻煩。 我眼白翻天,想了很長時間才道:「你是神仙?」 他搖了搖頭,淺顰輕笑,「錯了,再猜。」 即便是笑,也淡不去他眉宇中凝結的愁緒,他貴為醒月公子,他坐擁含章宮,深受天下人的仰慕,這一方天地,也只是他翻手覆掌間恣意玩弄的戲物。他還有什麼得不到?還有什麼可煩憂? 我想為他抹平眉心的那道細痕,雖然僅限於想像中。 「不是神仙,難道是妖怪?」促狹地看他一眼,他應該不會介意我小兒家口沒遮攔。 他從雕欄邊起身,緩緩踱步走到我的面前,投影落在我的臉上。我望著他的臉越靠越近,瀲灩的眉目晃過眼前,記憶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被觸動,心怦然一動,亂如風絮。 「花不語,你要裝到什麼時候?既然不怕,為什麼不敢說出我的名字?」他的手指拂過我的側靨,輕輕托住我的下頜,根根百合般細膩白皙的纖指,如寒玉冰涼,「嫻月殿中第一次見你,倒看不出如何狡黠詭詐,是那時的你在故意裝憨,還是此刻故作聰明?你嘴裡說不怕我,為什麼又假裝不認識我?含章宮柔蘭閣,天下馳名的神仙夢境,你聽了毫無反應,卻在我讓你喚我靈修時刻意躲遠,那時你心中若不知我是誰,未免也反應得太快了些。」 我渾身一震,怔怔地細嚼著話中含義,他字字珠璣,竟在瞬間將我從內到外看了個透。想不到當日在嫻月殿月簾之後的人會是他,而我卻一直以為鏡月湖畔驚鴻一瞥才是初見。煙雨亭再遇,他說得不錯,我確是與他第二次「面對面」。 聰明反被聰明誤,自作孽不可活,我妄圖在他的面前耍心計,現在想來,這根本就是自掘墳墓! 他的眸光絲絲流轉,我被吸入那團絢麗光影中,冷得劇烈哆嗦起來。他俯下身,貼近我的耳畔,一字一字輕聲問道:「現在說說看,我是誰?」 眼角瞥見他的唇翕動,我茫然答道:「公子蘭。」三字脫口而出,冰綃簾帳驀地揚起朔弧,從雕欄外的夜色中掠入數不盡的落櫻,繽紛散亂如雨,翩躚飛舞在畫梁穹隆之間。 帳角墜地的明珠流蘇在燭火下跳迭著垂影,滿宇飛花飄絮。一片櫻瓣擦過我的臉頰,他張開指掌,握住了一團飛花。 「我喜歡你叫我靈修,公子蘭,不是我的名字。」他撤身向後,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下意識地撇撇嘴角,盯著他沉默不語。既然被他揭穿了本性,我再裝天真已經沒有意義,伸頭縮頭都難逃一刀,不如求個痛快了結。 「怎麼?你生氣了嗎?」他有些驚詫地問,對上我鬱悶的眼神,突然嗤地笑出來。 他越笑越暢快,我越發莫名其妙,分明深不可測,可有時候他又擺出一副無害悲傷的表情,讓人不忍直視。仿佛天下最單純和最高深的人凝結成了一體,而這個矛盾的統一體就叫公子蘭。 他可真是個怪人,我盯著他的笑靨,如是感歎。 「我讓你叫我靈修,你不願意嗎?」他收住笑,眼底眉心又浮起輕淺的愁思,「不願意就算了吧,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叫什麼……」他抬腕對著手掌吹了口氣,繽紛落櫻向我迎面撲來,他的臉迷離在片片落櫻中,幽若深潭的眸光一閃而逝。 「這銀壺空了十年,柔蘭閣裡的梨花開得正是好光景。」 話一說完,他轉身消失於層層冰帳之後。我怔怔地看著錦緞上零落的花瓣,頸下的玉枕涼透,滲出絲絲冰寒,正映襯著我心頭眉間的一點惆悵。 次日清晨,我在酣睡香甜中被冗雜淩亂的笑語吵醒,睜開眼茫然四顧,柔蘭閣宮人們一個個笑靨如花地端立在枕榻畔,難掩好奇地望著我。 無數雙美目妙瞳同時投注過來,我張口欲呼,話到嘴邊硬憋了回去。越過層疊宮衣,我看到高華璀璨的飛鳳步搖閃爍光芒,連真姑姑櫻紫色的長袍曳地流淌。 她走到床前,對我頷首,目光中有幾許嘉贊,「娉婷玉宇建台露,身是浮萍會無期。會無期,會無期,咱們這不是又見面了嗎?好孩子,你果然沒有教我失望,這登天路,你倒走得比旁人快得多。」 我撐肘起身,連真拿過一隻繡墩墊在我的背後,扶我坐正。那雙手上豆蔻紅的指甲豔麗依舊,現在卻不會再傷我分毫。 「公子等你多時,幾次遣了人過來看候,因見你睡得好,才沒打擾。」連真抿唇一笑,「抓住男人的心的本事,還是不語你更勝幾分呢。」 連真的話引得宮人們嬉笑不斷,一時釵橫裙漫,鶯聲燕語,柔蘭閣中相映生輝,只有我被鬧了個大紅臉。 我低頭看看乾癟的胸部和發育中的五短身材,抬頭有些怨懟地瞪向連真。她掩唇笑夠了,正色道:「咱們公子不是只看表面的膚淺之人,他抬舉你,定是因你有值得看重的地方。」 腦海裡浮現起公子蘭給我的鑒語,狡黠詭詐,故作聰明,暗暗歎口氣,真不知該不該告訴給連真聽呢。 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服侍停當後,我站在立鏡前,冰晶光亮的鏡中映出我的身影。昨日那身墨荷宮裝想必早就被扔出了柔蘭閣,此刻身上的銀月長裙拖曳至腳下,舉手投足間隱隱有流光閃動,長髮梳就雙髻,在髮絲鬢畔點綴了幾粒明珠,腰上的束錦桃紅嫵媚,墜下串珠絲絛掛在腰側,一身素淡中端顯明豔俏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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