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一一


  小謝更加肆意地笑了,我低下頭,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她立在我身前一尺處,我盯著她腳上的雲頭踏殿履,她的腳旁落著許多紅色的鳳凰花。

  小謝蹲下身,撿起一朵落花,怔怔地看著花瓣上殷紅的色澤。鳳凰花蕊層疊數重,花形就如蝶翅舒展。

  「這花兒就同人一樣,需要時刻關懷愛護,雨露滋潤,方能常開不敗,豔麗端方。如果在它開得正好的時候,被人折枝拿去供養起來,雖也是萬般憐愛,總不如原先的樣子好了。你看這些落花,開在樹上的時候,好比雲蒸霞蔚,可一旦敗下來,也不過是化為塵土,逃不出隕滅的宿命。」小謝說得悲戚,平日裡愛笑的眉眼盈著淡薄的愁緒。

  或許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她看著紅花怔神,隨即歎口氣,「不語,姐姐說句不該說的話,望你別介懷。當初你家人送你進含章宮,定是將此事當做了莫大的榮光。世人都說醒月國的含章宮是神仙夢境,可究竟有幾人真瞭解這夢境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她伸出手抬起我的臉,將鳳凰花簪在我的鬢角上。盈盈一笑間,臉上的愁容霎時沖淡了不少。

  紅色的花瓣迎著晨風微微而動,我的腦海中浮現起竹門柴扉外的小凳子上,少女滿頭的青絲旁斜插著火紅的山茶花,笑如皓月。

  美貌爹爹,他真的不瞭解含章宮內的真相嗎?或者,他也在竭力地追逐著這個世人皆醉的美夢?

  記憶中少女的眉眼逐漸淡去,只餘下一朵山茶花,兀自開得豔麗……

  我將鬢旁的鳳凰花摘下來,放在小謝的掌心上,笑道:「含章宮柔蘭閣最大的秘密,是為了尋找轉世神女。公子蘭既是咱們醒月國的尊貴世子,對那神話存有一心執念也在情理之中。但神話畢竟虛幻,雖然引得世人競相追逐,可總敵不過實實在在的人啊!」

  小謝盯著我看了半晌,呼地一下站起身。我向前一步走近她,她妍麗的面容滿含笑意,「傳說總敵不過實實在在的人。不語,你說得對,傳說總歸縹緲,又怎能敵得過實實在在的人!公子他,他心裡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我眨了眨眼,笑問:「姐姐在含章宮裡的時日可比妹子長得多啦,怎麼姐姐不知公子的心思,倒來問我?」

  小謝被我逗得嬌笑連連,「壞丫頭,你這是取笑我嗎?」

  我掩唇連說不敢,這些身在含章宮裡的女子,哪個不在冀望著能獲得公子蘭的青睞,進而一步登天?這宮中,無人不期盼見到公子蘭,無人不嚮往柔蘭閣,恐怕就連面前這個清純無瑕的少女小謝,也在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進柔蘭閣,隨侍在公子蘭的左右吧?

  趁小謝神思邈遠,我追問了句:「姐姐可曾見過公子蘭?我在綠川岡地時就聽人提到,公子蘭是醒月國的一則傳世神話,美若天人。」

  她神色間一窒,淡淡地道:「我哪有這個福氣,能見識公子蘭的冠世風采呢。」

  「是嗎?可惜那日在嫻月殿,我沒有看清楚……」

  我的話未說完,小謝搶先開口道:「那日你在嫻月殿,可曾見到連汀主上了?你覺得她美不美?」

  她的話讓我一怔,我何時見過名喚連汀的主上?難道連真姑姑還有個名字叫連汀嗎?

  「笨丫頭,你進含章宮第一日就覲見過連汀主上。嫻月殿的主人名喚連汀,可是咱們含章宮裡出了名的美人呢!」她看我一臉茫然不解,笑著說道。

  我一聲輕呼,才知道那日水晶簾後的佳人竟是連汀。雖然嫻月殿中層層疊帳遮去了她的面目,但我仍清楚記得幽暗的宮殿中四處漫溢的詭秘氛圍。

  好冷的嫻月殿,好冷的連汀啊。

  「原來那是連汀,我以為……」

  「你以為是公子蘭為你們賜名,對嗎?」小謝將我沒說完的話接過,唇邊帶著一抹冷笑。

  她猜得沒錯,我確實以為那日在月簾後的剪影是傳說中的公子蘭。可惜我錯了,公子蘭是何等樣的身份,怎會有閒情召見幾個甫入含章宮的女子?他該是高高在上的攬月人,只存在於人們的臆想中。

  我忍不住自嘲一瞬,小謝的臉上那幾不可尋的蔑視冷笑,徹底打散了我埋在心底的自得。我以為見到了天下聞名的公子蘭,癡心幻想這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絕品人物,或許會在回眸顧盼間注意到我的存在。

  一念及此,我突然體會到當年綠川岡地的少女們,是懷著怎樣的期盼只求換來那草場上的白馬少年偶爾的回眸。

  「多承姐姐教誨,我以後不敢造次了。」我斂眉垂首,一直看著小謝將庭院中的落花收拾進錦囊裡。

  她走到鳳凰樹下,望著樹冠喃喃自語:「等我取了白檀心煉成天下第一香後,天香閣方可重見天日。」

  她拂袖示意我離開,我轉身走回行香水閣,邁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小謝站在鳳凰木下,雙目幽幽地盯著白檀,口中不知念著什麼。

  檀香木十年一成熟,十年期待終不負所望。

  我坐在天香閣第二重的廂房中,倚在窗畔的湘妃椅上。窗外紅花綠柳,鳳凰木上寄生的白檀在數日前被小謝挖了心,取出一塊手掌大小的香材。

  我問小謝,那麼大一棵白檀怎麼只取得如此小的一塊香材?她笑我傻丫頭,白檀珍貴,樹心更是最多油脂,我要那些個無用的廢木作甚。

  想不到十年等待,只為了這手掌大的香材。小謝為白檀耗盡心血,她說要做成天下第一香,只差白檀這一味材料。

  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搗著藥杵,將木臼裡的香料和蜂蜜提煉物搗成糨糊狀。小謝管這一團糨糊叫噙香丸,說裡面包含了丁香、薜籮、白芷草、九尾車、沉香和檀香,混了白梨花蕊,再用蜂蜜調和煉製成膏狀,搗成龍眼大的丸子。夏天含一顆在嘴裡,口角噙香長達五日,連帶得滿身衣物都會染上丸子裡的梨花香。

  她說完跑去鼓搗那些白檀心,我坐在天香閣裡,呆呆地消化著她的話。想不到小小香丸的製作過程竟如此繁複冗雜,而且效果驚人,不僅可以消除口氣,連身上所穿的衣服都能沾上香味。

  我邊感慨邊繼續搗藥,小謝吩咐過我,要不徐不疾地連續搗一千下。我數著次數,機械地重複著動作。

  唉!天上月宮中的兔子,是不是也在和我做著同樣的事呢?

  無聊地打個哈欠,我想起小謝剛才從天香閣的第三重中拿下來一個琉璃盆,左右雙耳各有中空的管子,她抱著盆跑下樓,看樣子是件煉香用的器皿。

  不知道她要怎麼對付那塊白檀心,我數到整一千下時,放下藥杵,也跟著走下樓去。

  剛從樓梯下來,就看到小謝蜷著腿蹲在角落裡,面前一個風爐子,爐上架著七彩琉璃盆,盆中滾起騰騰沸水,水裡泡著那塊白檀心。小謝正在用力扇著扇子,時不時抬袖擦一擦額角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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