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六二


  她知道如今的錦英是理解她的。

  從前她怎麼從來不跟錦英說自己的苦呢。一方面是那些苦不提就不覺得;一方面是她強硬慣了,從來不再別人面前露出弱點,哪怕面對的人是自己的妹妹。

  程家的人從來就是這樣子的吧,錦繡太像父親,只有不拘言笑,從不多說柔情的關心的話。她心裡感謝瑞崢,當他說出她的苦,說出她的悲哀的時候,錦英能放下賭氣,聽話,跟她回家。

  溫暖的,柔滑的手指伸過來,和她的交叉相握。錦繡回頭去看身邊的錦英,錦英看著姐姐甜甜的笑,把頭靠在錦繡的肩膀上,就像小時候那樣。

  錦英沒有見過母親,自小她是由姐姐帶大。小時候她想起母親的樣子,就只能想到姐姐。兒時的相依為命在腦海裡浮現,那些愧疚在她心裡一陣一陣的翻湧,難以平息。好在她回來了,她來的及補償這一切,補償那些因為年輕,無知,和魯莽而給家人造成的傷害。

  程家大廳裡,程津南正襟危坐。

  錦英默默不語,不等父親責駡就跪了下去,磕了個頭。

  程津南本是有一肚子的訓斥,見錦英這樣知錯,反而罵不出來了。嘴唇動了動,哆嗦著吐出幾個字來:「滾回屋裡去,不准再出門。」

  看見這情形站在一邊的瑞崢想站出來替錦英說幾句,卻被錦繡給拽住了。

  錦英也不做聲,默默的起身就往自己的那裡去。等錦英一出門,程津南的老淚才嘩啦啦的流出來,錦繡叫了聲爹,程津南也沒回聲。半天,他才回頭哽咽著跟瑞崢道了個謝,就說旅途勞頓,叫他們夫婦倆去歇著。

  錦繡知道父親情緒波動大不想被人看見,也就拉著瑞崢出去了。

  倆個人當夜在程家住下,第二日還得趕回濟南。

  這天早晨錦繡起床就先往錦英那裡去了一趟,見她通情達理,樣子很好,錦繡就放下了心。囑咐了兩句,絮叨了一會兒,轉眼就是晌午,錦繡就離開了錦英的屋子,往回走。

  路過池塘,遠遠的看見亭子裡站著一個人。搖著摺扇,迎風自言自語的笑。這樣瘋癲,可就只有紀瑞崢了。

  再走近一點,順著他目光看去,才發現那池塘一角的冰被鑿出了一個洞。冰層中間露出一點水面,兩隻肥大的白鵝被養在那小小的水窟窿裡。

  冬天的晌午,陽光又暖又亮,那方小小的水面波光粼粼,白鵝也如玉無暇嬌憨可愛。兩隻雪白綿長的頸相互纏繞,似是傾訴,似是愛撫。錦繡站在水邊也不由得看的呆了,心神被它們白色的羽毛撩撥的暖融清亮。

  她抬頭看瑞崢。

  他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拿了把摺扇。摺扇在手裡只推開一半,一動不動的放在胸前,想必是已經忘了搖。嘴角上揚,含著溫情的笑。大眼睛,向來清澈,做壞事的時候雙眼放光,被抓住的時候扮起無辜來也確實讓人憐。眉毛是一字濃眉,微微的成八字狀,所以當他面無表情的時候,會讓人覺得他陰愁憂鬱。好在,他是常常笑的。

  他是俊朗的罷,錦繡想。以前不覺得,只覺得他胖,十足的沒心沒肺的紈絝子弟。可他後來瘦了,從杭州奔波到濟南,又去了登州,再回來濟南,幾番周折確實是讓他消瘦了。但他這般心無牽掛,不記昨日愁也不想明日憂,再心寬體胖起來也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裡,錦秀倒想笑話自己了。早先她是討厭他這種性格的,甚至是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百無一用,瞧不起他揮金如土,瞧不起他風流無常。現在想想,她對他的瞧不起,卻也是因為他一生擁有的,也是她要不起的。她這些年,為了財富而生存著,從來不曾揮霍,她何嘗不羡慕他那瀟灑風流的生活?

  看著錦英變的寡言少語,她到願意瑞崢能這樣一生豁達。

  兩隻白鵝相依不動,仿佛是睡著了。池塘一角鑿開的這方水,除了顏色略深之外,和那大片的冰沒有什麼不同。波瀾不驚,沒有一絲水紋。冬天,連太陽也懶得移動,掛在天上不見變化。

  就是這樣一個連時間都變的緩慢的季節裡,卻發生了很多變故,這些變故裡他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經歷,他忍受喪父之痛的時候她陪伴左右,她無力于妹妹的私奔的時候,他悄悄出面替她解決。

  她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像她這樣的一個女人,哪怕不愛,都會跟他牽牽絆絆過一輩子的,何況是愛了呢?

  錦繡正看著瑞崢出神,瑞崢站在亭子裡的身影卻忽然震了一下,接著就飛快的跑出亭子,朝那兩隻白鵝撲過去。

  池塘邊上,姚小巧正指使著一個小廝擒住一隻白鵝。瑞崢這樣突然從高處跳下來,落在她面前,著實的把她嚇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姚小巧沒忘記瑞崢調戲過她的事情,看他突然撲過來不禁嚇得花容失色,拿著菜刀直對著瑞崢晃。

  瑞崢跳的猛,眼看著一把菜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得嚇了一跳:「大,大娘,你要作什麼?」

  「我,我,老娘我正要宰鵝,你要再往前一步我連你也宰了!」

  「不要宰,大娘,這麼漂亮的鵝為何要宰呢?」

  「我宰我的鵝,管你什麼事情!」姚小巧一邊兒說著一邊促使那小廝快快抓鵝。

  那抓鵝的小廝認識面前的人是大姑爺,也就不聽姚小巧的了。兩手抓著鵝,沒說走也沒敢放下。白鵝在他手裡嘎嘎的大聲叫著。

  姚小巧氣的跳腳,一瞥眼看見瑞崢背後錦繡正匆忙朝這裡走過來,於是菜刀一扔,抱著白鵝大哭起來:「我辛辛苦苦啊——養的這白胖的鵝呀——我容易麼我——我每天喂三頓呀——起早貪黑啊——好不容易養大了呀——又被這惡人搶呐——」

  錦繡聽見姚小巧那高昂的唱詞,就大體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狠狠的白了瑞崢一眼,悄悄的說道:「為了這個又叫她哭,你也不嫌丟人。」瑞崢先是愣了一下,但看見姚小巧那陣勢排場,又覺得好玩,忍不住笑出來。

  姚小巧接著唱:「你個風流色鬼啊——先是對我圖謀不軌嘍——現在又打我這鵝的主意——你你——你連畜生也不放過呐——」

  瑞崢臉色大變,雙手直哆嗦,很不能把扇子捏碎了。

  錦繡也騰的臉紅了,生怕姚小巧還哭出什麼話來,趕緊叫那小廝把鵝給姚小巧。

  一看是大小姐發話,那小廝自然就聽了。

  錦繡話音一落,姚小巧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淚痕未幹還對著錦繡笑語盈盈,說是姚姨娘突然想吃鵝,她今中午要做燒全鵝,大小姐你過來吃不吃。錦繡自然是推託了,說下午還要趕路,午飯將就著吃了,不去姨娘那裡費周折了。姚小巧聽了就笑眯眯帶著菜刀走了。臨走還翻了瑞崢一個白眼,翻的瑞崢臉都綠了。

  想是姚小巧哭鬧的事兒傳到了姚姨娘那裡去,姚姨娘面子上過不去,就叫人又殺了只鵝送過來。

  當中午錦繡和瑞崢吃飯,那第一道菜燒全鵝端上來的時候,瑞崢幾乎是要哭出來的。

  錦繡歎口氣,瑞崢不吃,又怕浪費了,只好叫人把那只鵝給父親送了過去。她安慰瑞崢道:「再相親相愛,也不過是兩隻鵝罷了。想你平時吃的那麼多隻鵝,保不定裡面也有這樣恩愛的。難道你平日裡吃的那些就該吃麼?這兩只能同月同日死,也算是緣分。」

  聽她這樣說,瑞崢就想,那他從此再也不吃鵝了還不成麼?以後都不吃活物了還不成了麼?但又一想,就算他從此食素,難道草木就沒有情了麼?他連草木都不吃了?……如此想下去,那他不要活了。再想想他平日裡捕獵的樂趣,又覺得這悲傷比起他打兔子的快樂來實在是算不上什麼。於是很快就釋懷了,而且還想到剛才的鵝烤的是香脆焦黃的。

  瑞崢不好意思再叫人端回來,只是咽了口口水說道:「就當他們雙雙殉情了吧。」

  錦繡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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