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四〇


  于夫人看看瑞崢那狡猾的勁頭,一心掛著自己的兒子,便點頭答應,推使錦繡過去。

  錦繡本是不會去的,她是紀家的門面,她走了誰陪于家娘仨。可是回頭看見與二少奶奶的那嫌棄模樣,又看看于夫人那急切模樣,才知道,人家娘仨本不在乎她的。留下到沒有去了更讓她們高興。

  船夫給搭了梯子,錦繡再說些話囑咐瑞棋幾句話,也就順著梯子爬下去了。

  于夫人伏在欄杆上沖著瑞崢追問:「瑞崢,我們家仕銘呢?」

  等錦繡在船頭坐下來,瑞崢拉開漿,離游舫有段距離了才回答:「你們家老四,剛剛跳下水了。你是看見的,于……姑媽。」

  過了幾個山頭,人煙更加荒蕪,除了黑的山和白的水,再也無他物。

  瑞崢劃得快,船槳撩起的水浪四濺。水在小船裡積攢的多了,瑞崢便停下來,伸手拿葫蘆去舀水。

  錦繡快他一步拿到,頭也不抬:「劃你的船吧,我來就行。」他稍愣了一下,錦繡拿葫蘆往外舀了幾瓢水,也發覺了。

  他笑著站起來:「我是從來不讓女人幹這種粗活的,誰知道你手這麼麻利。」

  錦繡聽他這麼說,再抬頭看他,他也並沒有要她歇著的意思。他總是這樣,說的話總不像是他心裡真正想的。她也就笑笑:「這算什麼,我還趕過馬車呢。程家的第一筆瓷器,是我和我爹從窯裡運出來的。我趕著馬車。」

  「那你會女紅麼?」

  錦繡一愣,搖頭:「不會。」

  「會燒菜麼?」

  「不會。」

  瑞崢笑道:「看,還是不會。你會的都不是女人會的。」

  這話錦繡聽的不舒服,她今天一天都不舒服。又起風了,她扔了葫蘆,把絳紅色的斗篷裹的緊緊的,坐在船頭想自己的心事。

  瑞崢就在她身後,仰著頭,背著手。少見的,顯得有些沉鬱。

  他們各看各的,彼此無話。

  即不覺得尷尬,也不覺得無趣,比起遊舫上的熱鬧聒噪,這一時的靜謐,讓兩個人都喜歡。

  已近黃昏,斜灑的日光底下,天和水都化成了煙雲。他們的一葉小舟就這樣順水而行,來去自由。那情景,讓人想起紀家書房裡,一位宋朝名仕的山水畫卷。

  他是黑白山水間一位離世隱逸的弄舟人;她是卷軸上方一顆鮮紅俗氣的拓印圖章。

  他們各自性情不盡相同,放在一起,卻又是說不出的相應得彰。

  「如果有一天,紀家敗了,程家也沒錢了,你願意同我過這樣的生活麼?浪跡天涯,貧賤一生。」

  仿佛是從天而將的詞話,讓錦繡坐在船頭好一會兒沒動,她以為這是錯覺,以為是水光微眩叫她聽錯了罷。

  回頭,看瑞崢的眼睛還是在天水遠處沒有收回,仿佛這話不是對她說。

  「錦繡?」

  他是在對她說。

  錦繡疑惑著,覺得應該做些什麼來讓她不慌張。於是她拿起葫蘆開始舀水,一瓢接一瓢,刮的木船嗤嗤作響。

  他早不問她呢?到現在才這樣說。她心裡有些喜,有些憂,有些寬慰。程錦繡還是有人愛的呵。

  水總是會被被舀盡的,她總是會回答的。

  「不。我不會讓程家敗,更不會讓紀家敗。我是程錦繡,我不會女紅,不會燒菜,我從來都做不來這些。恐怕我連生孩子也不會。現在,我是程錦繡。可一旦離了生意,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她抬頭對他說:「瑞崢,去找別的女人跟你浪跡天涯罷。我不怪你,真的。」

  荒蕪的山水,讓人心也跟著荒蕪起來。

  他依然看著遠處,靜靜的點頭:「好。」

  劃水聲又響起來,一漿一漿的,熟練有節奏,再也沒有水花濺入小船。錦繡知道,他是在帶著她往匯波樓的方向去。

  樓前的燈籠成排高掛,遠處看就像用橘子穿成的算盤,燈火照亮了半個大明湖。匯波樓的門裡門外高朋滿座,賓客的說語聲高徹起伏,給平靜的湖面生生的加了幾層浪。

  瑞崢帶著她遠離了人間煙火,又行至煙火人間。

  小船從那成排的橘黃燈籠後面行過,在不遠處的幾棵大柳樹下找到了瑞崢的馬匹。

  他先上岸,把船的錨深深的紮進土裡,又回來伸手扶她。小船搖搖晃晃,錦繡的手被他牢牢的舉著,拉著,邁上了岸。

  他不肯去樓前停船,想必還是要走的,錦繡想。於是她在他面前站穩了想說句告別的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是呢,她說什麼呢?保重,抑或一路順風此去平安?

  兩人只是相視而笑。

  他給她庸碌繁忙的生活帶來的小小驚奇就這樣無頭無尾的結束,如他的突然出現,而後迅速離去一樣。很快的,瞬間就消失的。她以後的生活又如往常一樣了。

  「走了。」她說。

  她的手從他手心裡抽去,整理著衣裳,向匯波樓那一排排的橘色燈籠中走去。

  乾爽,滑白,指甲方方,修的乾淨,一點鳳仙也沒染過。他把手攥緊,企圖讓那雙手的余溫殘留的更久一點。

  酒席上,這手在他背後掐了一把,他對她便從排斥到了厭惡;書房裡,這手在他身上推攘一番,他對她便從厭惡到了慚愧;花廳裡,這手朝他扔點心,理賬面,打算盤,托腮細想……一顰一笑,他對她便越發的喜歡起來。他回來濟南,心裡是掛念她的,卻不知道為什麼這女人會叫自己掛念。

  只因這些事情,當時都不覺得,事後一點一滴的想起來,仿佛他那顆混世的心,漸漸有了一些牽絆。

  於仕銘找來他,催他快載他回去。他才回神。再往匯波樓的方向看,只見那暗紅色的人影,已經到了樓門口了,正在跟什麼人招呼著。

  踏入燈火闌珊的高牆朱門,她不曾回首,不曾駐足,更不知道,他就站在那黑夜最黑之處,凝望著。

  最終,他還是上了馬,漸行漸遠,繼續去浪跡他的天涯,去遊戲他的人間。

  浪子回頭

  徐奉迎上來,懷裡掏出來兩封信遞給錦繡。有封是西安來的,有封是魯中來的。

  錦繡拆了吳掌櫃的信,看了兩頁,正要跟徐奉說話,卻看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影正悄悄的往樓裡去。猶猶豫豫的模樣,不是洪秀才還是誰?

  「回頭我再跟你細說,」錦繡折起信,「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了高老爺,一桌子的老主顧,你先去那邊替我應承著。」

  徐奉答應,錦繡便跟進了樓去尋那人影。上了二樓,人就不見了,卻聽見偏廳裡姑婆們說話的聲音。錦繡想著不急找那窮秀才,應該先去給于夫人問個好,遂拐個彎先進了偏廳。

  這裡比外面要安靜斯文的多,瑞容正抱著東懷哄睡覺,錦繡過去先和瑞容說了話,看樣子她並不知道洪秀才來了。

  招娣看見錦繡進來,便把準備好的託盤拿出來:「少奶奶,可回來了,趁著這會兒沒事就在這屋子裡先吃兩口吧?」

  從早上起還沒吃著安生飯,錦繡餓了半天,覺著也成。招娣便放了託盤去添椅子,錦繡便給桌上的于夫人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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