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我陪內人來杭州探親,南方人吳儂軟語的聽得我頭昏腦脹。前些日子在下面吃飯的時候,突聽見有人說魯中方言,心裡一喜。再一打聽才知道竟有老鄉與我同住一家客棧。我與內人說,異鄉逢知己,兩眼淚汪汪,我定要來拜訪拜訪。只是不知這家的主人竟是程家大小姐……失禮失禮。在下常年在軍營,不知道程小姐已經出閣了。敢問小姐,不,夫人夫姓何家?」

  錦繡眼皮一耷拉,岔開話頭:「戚大人客氣。既是同鄉又何必拘泥這禮節。令夫人是杭州人?」

  「原本祖籍是的。可是年數已久,如今只有幾個遠親還在。要不,我們又何必住旅店。」

  戚氏健談,對杭州城的見聞頗多,說起閒話來倒也有趣。錦繡心計深,面子上聽著樂,心裡卻不由得想其他的。果不其然,他話頭說來說去,終於說到了正題上。

  「小姐如今做了太太也還是忙生意?真是不得了。這年頭做買賣好過,有錢能頂起個天。不像我們這吃朝廷飯的。」他眼睛瞟一瞟錦繡,見她不動聲色,便長歎一口氣,「唉!如今倭寇騷擾海域,漁民頗受禍害,我登州士兵日夜操練只盼朝廷一聲令下便奮勇抗敵!可惜國庫緊張,造軍船的錢遲遲撥不下來,水兵練得好也不能在陸上乾等著呀。」

  錦繡心裡笑他這個彎兒轉得生硬,嘴上順著問:「我原聽過一些海上有強盜的言語,沒想到竟是真的?」

  「確有此事。以前只是試探,見朝廷始終不放開海線的封鎖,這些日子越發猖獗,倭寇開始公然上岸打劫商人、漁船。我敢保證,如不整治,少則一年,多則五年,過不了多久浙閩一代的海岸就要被洗劫一空。可惜,目前國庫緊張,撥款手續繁瑣。加上朝廷對海戰不通,撥來的戰船根本不能滿足海戰的需要。

  「不瞞您說,我這次來杭州,一是觀察浙皖的海面,二是為了軍線籌錢。籌錢就要找一些該找的人。咱們人在登州,打仗能接濟咱們的人便是魯商。這魯商只有三家可提,一是濟南紀家,二是棗莊於家,三就是魯中程家了。」

  錦繡搖著頭笑:「戚大人應該看得出來,如今我已嫁為他人婦,程家的生意不歸我管了。」

  戚繼光突然俯首作揖,錦繡趕緊起身。

  「要知道,我戚某人若還有二策是不會來為難您的。於家小氣,無論如何都借不出錢來;我聽說紀家大少爺為人仗義,眼下人在杭州,我便千里迢迢從登州衛跑到了杭州。可惜……紀少爺倒是豪言壯氣義薄雲天,手裡卻沒有半個實錢……老天有眼,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竟能在杭州偶見程家大小姐!真是大幸!求您也是我最後一線希望,我迫不得已。不管您是否出閣,您也總歸是程老爺的掌上明珠,是魯商中的佼佼者,只要您出面,那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

  笑話。

  他紀瑞崢也就只拿得住女人,至於自己荷包裡的錢有多少個那還得看她程錦繡給多少個。

  戚繼光目光懇切,錦繡輕輕地笑。

  ——他紀瑞崢辦不到?很好,她程錦繡辦得到。

  午後的陽光穿過花架子,洋洋灑灑地鋪了一窗子的碎光。光斑盈盈,中心是白,白外頭圍一圈橘黃,橘黃緩緩地暈染開去直至變回窗格子的朱紅。

  徐奉邊念賬邊拿餘光看錦繡。

  她似乎沒有聽進什麼去,只是自顧自地望著窗子上的光斑出神。肩上掛了一件寬大乾淨的綠披肩,手裡一杯鐵觀音已經泡過了火,蜜色的汁液漸漸變深,深成枯黃。小風吹來,錦繡突然起身,行至窗外,俯身花叢中。

  徐奉嘴裡嘟囔著賬目,眼睛偷偷飄進花叢裡尋找那人。

  一陣窣窣聲,她直起身來,手裡掐了一枝小小的花苞。嘴角是笑,帶著突來的無限愛憐,她拿著花苞隔著窗子向徐奉招手。

  突然地,她又美了。美得仿佛一陣琴聲,是玉蔥手指劃過絲弦的清奏響在他耳邊,透出絲絲風流。

  可她那身模樣又明明是個方正嚴謹的婦人……他越來越不懂了。

  「今年的山茶開得一定好。」她把花枝擱在桌子角上,順手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接著說。」

  徐奉把賬本翻過來,從頭開始念。

  「我說——接著念。」

  徐奉說是,然後手忙腳亂地去翻找剛才的條目。

  「三十一年,雲南,普洱購價。」錦繡提醒。

  「是是是……雲南,普洱茶磚一百斤,武夷散茶兩斤……」

  「行了。」錦繡蹙著眉,自行拿了徐奉的結算來看,看了兩頁翻至最後,才又笑了,「徐師傅你知道我要的是這個賬面,杭州何家的營生賬!怎麼不早說,非得把那些囉嗦的廢話念個沒完。」

  「少奶奶不說,小的不敢念。」

  錦繡瞥了他一眼,仿佛嘲笑,「徐師傅你得知道,我為什麼會看上你?」

  徐奉搖搖頭。

  「因為你算盤打得好?」

  徐奉點點頭。

  「我賬房裡從來不缺能打算盤的人!」錦繡搖頭,「我看上的,是徐師傅您夠規矩,夠謹慎,最重要的是您有手段,您夠得上唯利是圖。咱們做生意的,萬事利為先。您是天生做生意的人。何乃之的茶葉店值三萬五千兩?」

  「是。如此算下來是的。」

  「剛剛抵去侯掌櫃的債罷了。我倒以為,茶葉店不只是這個數。」回頭看見徐奉望著花苞出神,便順手拿起給了他,「我聽說徐師傅去山上了?一身茶葉香。」

  「是。」

  「何家茶行去過了麼?」

  「回大少奶奶,去了。」

  「說來聽聽。」

  「何家生意不算大,這兩三年才開始發跡的。茶行有三家,天津、徽州和杭州各有一家。茶號,也就是茶葉廠有一家,就在杭州。何家的茶葉主要是靠杭州的龍井。其他的像是紅茶之類行情並不好。至於他們的龍井,那就又得看他在杭州的茶號的營生。」

  「杭州這家茶號?」

  錦繡手指尖摸索著下巴,藍黃玉鐲子卡在胳膊肘上,雪白的皮膚被壓出一道肉色的印子。

  徐奉低下頭。

  「有件事兒得麻煩徐師傅辦。紀家在登州衛是不是還有四條船?」

  「是。」

  「全數送給登州衛的指揮僉事戚大人。」

  徐奉一愣,「這,少奶奶……每艘船都是銅板加固,每艘都能值個萬把兩銀子。這是一筆大數目!怎麼突然間要把船送人呢?」

  「登州衛受倭寇騷擾,紀家願為國效力。」錦繡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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