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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衛青挑眉道,「那個叫長語的下人奉你命置針後,還有人進過庫房麼?」

  「對了,」公孫敬聲精神一震,「陳熙也遣人去過庫房。陳熙,就是堂邑侯地庶子。他還來過牢獄看我,說我攀咬皇二子,是自尋死路。舅舅,」他可憐兮兮的看著衛青,「據表弟恨我麼?」

  「所以你又翻供了。」衛青不由氣苦,罵道,「糊塗。犯下此事,糊塗第一次;牽扯皇二子,糊塗第二次;最後翻供,更是糊塗。陛下向來多疑,你如此反復,反而將皇二子送上更不堪的境地。」

  「按說,陳家地一個僕役,不敢背著主子行此事的。」衛青暗暗思忖,可是,總要找找看才好。他心裡漸漸覺得,這次陳家操盤此事之人,精明異常,仿佛一張大網,將衛家罩住,冷眼看著,慢慢掙扎,最後覆亡。

  「敬聲,」他輕聲道,「你不必維護陽石了。她已經親自前來,向陛下認罪。公孫敬聲一怔,最終垂然,道,「陛下念著父女之情,總會饒過她性命吧。」

  玲瓏閣上,劉陌與陳熙對弈,劉陌扣下一子,忽然道,「那公孫敬聲與劉紜,到底是何關係呢?」

  棋盤上黑白分明,白子佔據邊角,靈活多變,困住黑子。然而黑子靈氣逼人,首尾相接,眼見再添幾子,便能成一條巨龍,破空而去。

  陳熙一怔,亦下子堵截,道,「相比眼前大局,這不過是小節而已。我觀殿下棋路,縱橫捭闔,並不是糾結於小節地人啊。」

  劉陌微微一笑,撚起一子,沉吟道,「我就是要無數小節糾結在一起,最終,逼得衛家,無回天之力。」

  一子落下,如畫龍點睛。棋勢便漸漸明朗。

  一百零四:沉屙入骨落髮雪

  然而尋找堂邑侯府的那個小廝,一直不得要領,長平侯衛青心中隱隱有著不祥之感,匆匆趕回長安,連往明輝殿辭別養傷的陽石公主都沒有。終於阻止了衛皇后孤注一擲的瘋狂,然而,到最後,方才發現,他們一步一步,俱在對手算計。

  長安城未央宮

  廷尉府由張湯負責,便像一個鐵桶般,讓衛家探不得一絲消息去。衛子夫憂心困于廷尉的兒子,揮之不去的恐懼啃齧著她多慮的心,漸漸的便看著鏡中的佳人憔悴了。

  「娘娘,」采薇喊了一聲,落下淚來。

  「怎麼了?」衛子夫不經意的問。看著采薇含著哀傷和憐憫的神情,漸漸心思轉壞,寒聲道,「有什麼就說什麼,若敢藏藏掖掖的,本宮饒不了你。」采薇無奈,將置於身後的木篦遞出。

  篦齒之上,纏著一根白髮,那麼長,那麼柔,那麼細,從頭到尾白的通透。

  她愣愣的看著,很久,方撕心裂肺的笑出來。

  建元二年,年少的陛下初見衛子夫,放下她的發簪,贊道,「美哉秀髻。」

  曾幾何時,那頭吸引君王的眼光留連的青絲啊,漸漸染上了雪的顏色。君王,還會回頭看她麼?

  「娘娘,」采薇大聲喚道,「你不要笑了。」聲音裡,有著不忍。

  衛子夫定定的望著她,語氣幽微,「你說,陳阿嬌是不是也有白髮了?」

  那個女人,比她還長上數歲呢。

  「這。」采薇猶豫了一會,方道,「也許吧。」

  印象中。陳娘娘一直笑容淡淡,時光。在她身上,仿佛亦比別人走的慢些。

  「算了,」衛子夫漸漸心灰意冷,「到如今,本宮只求。據兒平安,青弟平安,陽石,」她遲疑了一會,慢慢道,「也要平安。」

  而據兒,你到底如何呢?

  皇二子劉據在廷尉府中,雖然不曾受到刑訓,張湯亦不曾特意慢待。但廷尉府到底不比椒房殿和博望軒,過的落魄些。然而他心性平和,倒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樣子。讓獄卒嘖嘖稱奇。

  這一日,獄卒換班。新來地獄卒巡房。趁著同伴不注意,將一團紙卷擲入牢中。不著痕跡。劉據一愣,偷眼打量,然而他依然和同伴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了。

  展開紙卷,其中裹著一塊炭筆。上書:吾乃昔衛將軍軍中士,感將軍恩德,願為據殿下傳話。

  劉據猶豫了一會,敵不過對母親的想念憂心,飛快的寫道,安好,勿念。

  過了半日,獄中燭火不知被何處來地風吹熄了,獄卒罵罵咧咧的重點了。不一會兒,便又到了交班時辰。他出了獄門,直奔司農府而來,將劉據手書交給桑弘羊,一一言了。

  桑弘羊含笑喟歎,「這個劉據,倒也算是個人才,耐地住寂寞。只可惜……」他意味深長的說道,眼一轉,吩咐道,「下去領賞吧。」

  那獄卒歡喜的下去後,怡薑從簾後轉出,臉上帶著淡淡的憂慮,「阿桑,你這樣做,是否稍嫌陰狠?」

  「咦,」桑弘羊含笑望她,「我可不知道,你是這麼心軟的人呢。」

  怡姜亦想起崢嶸地少女時代,微微一笑,「若是昔日,我自然不會皺一下眉。只是,」她頓了一頓,輕輕低下頭來,伸手撫住微微隆起的腹,「怕損了天和,傷了他。」

  桑弘羊靜默片刻,揚眉笑道,「好吧,看在孩子份上,我就不再動其他腦筋,單看衛子夫這次,是否挺的過這關吧。」

  他負手看向未央宮方向,那個端坐其中的女子,曾經的聰敏知進退,被華麗的未央宮鎖了這些年,磨損了多少?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正如她的名字,一切都為子為夫。在謹慎的衛青不在她身邊之際,用她最在意的兒子來對付她,應該能奏效吧。

  「況且,」他冷冷笑道,「天若要報應,就沖著我來吧。總找著那些沒出世地孩子,算什麼呢?」

  元鼎元年三月一天的深夜裡,衛皇后在寢殿被貼身女官喚醒,匆匆出了寢殿,問道殿下跪著的內侍,「你說你有皇次子地消息,是真的麼?」

  那內侍便磕了一個頭,道,「奴婢同鄉是廷尉府地獄卒,昔日在衛將軍帳下,感念將軍恩德,冒死傳出地據殿下的消息,請奴婢遞給娘娘。」言畢遞出紙卷,舉過頭頂。

  「娘娘,」采青在衛子夫耳邊輕輕道,「此人曾受衛家恩,可信。」

  衛子夫便點點頭,示意采青遞過紙卷,展開看,確是劉據手跡,只潦草地四個字,安好,勿念。筆力斷續,拖遝。心中不免一慟。

  「奴婢聽那同鄉說,」內侍淚落道,「那張湯仗著陛下寵倖,一心投靠陳家,雖沒有明著刑訊皇二子,暗地裡的刁難,克扣,不知有多少,死瞞了不給娘娘知道。皇二子寫這個手書的時候,口中道,不欲母后擔憂,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紙卷被握的久了,早揉成一團,上有一二斑點,細看來,果然是淚漬。衛子夫握緊了手,將牙咬住,怒道,「豎子乃敢。」遽的回身進殿,背影裡透出一點決絕來。

  「娘娘,」采青心驚膽戰,連忙揮退了內侍,跟進來,輕聲問道,「娘娘打算如何?」

  「采青,」衛子夫抬起頭來,慢慢吩咐道,「明天清晨,便宣駙馬李楷進宮,來看看他的妻女吧。」

  那一刹那,采青仿佛在這個一向溫婉的皇后面上,覷出一點森森的鬼氣來。然而眨了眨眼,衛皇后便漸漸又抿起了溫婉的笑容。

  「可是。娘娘。」采青忙道,「陛下就要回來了。陽石公主不也去認罪了麼?陛下會回來放了據殿下地。」

  「沒用的。」衛子夫搖頭,慢慢道。「陽石血諫,陛下都沒有放據兒的旨意。足見,他是真地不要衛家了。」

  第二日,衛長公主駙馬,臣相李蔡幼子李楷進宮探視妻子,以及剛剛出世的女兒。

  「臣李楷。參見母后。」他抱著新生地女兒,向衛子夫請安。

  不知不覺間,身邊的宮人盡皆退下。衛子夫望著李楷懷中的女嬰片刻,方移目感傷道,「若是這孩子的弟弟還活著,該有多好。」

  「什麼?」李楷的笑容漸漸散了,驚疑問道,「母后說什麼?」

  「那一日,」衛子夫慢慢道。「衛長生地其實是龍鳳胎,只是那個男嬰剛落地就死了。」

  「可是,」李楷面上血色漸失。口吃道,「宮裡給臣的消息。」

  「那不過是本宮不想讓衛長傷心。瞞了下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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