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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此時已經近午,路徑上的雪已經被勤勞的宮人掃去,又落下薄薄的一層。路下卻已積了近半尺厚。雪地鬆軟乾燥,劉徹踏在上面,靴底琅琅作響。

  劉陵便起了偷懶的心思,踏在他的腳印上,良久,聽見前面劉徹的聲音,「陵兒,如果不是有阿嬌,我便真要覺得,你也是很好的了。」一怔抬頭,原來已經到了長門宮的竹林。

  「皇兄在說什麼呢?」她淺笑著挽起鬢邊的散發,故作不懂。

  竹上落著積雪,北風撲朔,落下來一些,在她的額,冰冰涼涼的,終於清醒過來。

  六十三:無關風月總是情

  「皇兄在說什麼呢?」劉陵挽起鬢邊的散發,笑的燦爛。

  「朕尚記得,」劉徹盯著劉陵的眼睛,笑容淡淡,語氣卻極魅惑,「建元元年,陵兒初來長安之時,尚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美麗可愛。」

  劉陵歎了口氣,「可是都過了十多年了,那個可愛的劉陵,早已經變的不再可愛了。」

  「怎麼會?」劉徹含笑負手在雪地上踱了一步,「如今的陵兒,可比當年要美上三分。」

  「美麗和可愛,從來都不是一回事。」劉陵低下頭去,聲音蕭索,「不過,皇兄大約是不清楚的。」

  「不提這個了,」她抬起頭來,眸光晶璨如星,皇兄尋我出來,有事麼?」面上的笑容雖如花,劉徹卻覺出了疏離的味兒,積雪簌簌落在林間,他悠然接住一片,撚起,看它迅速融化,留下指間一抹涼意,「朕記得,」他淡淡道,「陵兒和嬌嬌不同,最愛的是桃花吧?」

  「恩。」劉陵含笑點頭,「難為皇兄記掛小妹的事。」

  「哦,那陵兒最愛的桃花在何處?」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卻仔細盯著劉陵面上每一處細微的反應。

  「自然是淮南的桃花啦。淮南王府我住的地方,父王——哦,不,是父親特意為我植了一處桃林,每到春天,桃花開的時候,滿園繽紛,燦若雲霞,當真是美極了。」劉陵忽然歎了口氣,掩起眸底的懷念,「只可惜。再也看不見了。」

  劉徹負在身後的左手便緊了一緊,旋即鬆開,道。「最初他們稟報說,陵兒因毒失了些記憶。朕本是不信的,今日見了,倒信了幾分。」

  「皇兄,」劉陵委屈喚道,「我也不樂意啊。誰會願意將自己的一段記憶埋葬,仿佛多了一個不認識地自己。劉令命苦,只好認了。」

  「朕不管你失憶是真是假,」劉徹轉過身去,冷漠道,「也好。當年的事,朕也不希望有人再提起了。他便沒有看見劉陵眸子閃過的一絲怒意,轉眼忍住,生硬道。「知道了。」

  「不過,皇兄說地到底是哪件事呢?」

  他訝然回身,盯著劉陵一會兒。徐徐道,「陵兒若忘了。便罷了。」

  「陵兒遵皇兄意旨。」

  劉徹垂眸。淡淡道,「如今陵兒與嬌嬌倒是極親密的。「是啊。」轉眼間。劉陵隨口答道,心中忽然起了惡意,笑靨如花道,「皇兄說陵兒可愛,其實論到可愛,陵兒如何敢與當年地阿嬌姐比肩?」

  當年的堂邑翁主陳阿嬌,眉若春山,煊赫京華,鮮活如烈火般的性子,喜怒哀樂皆出於本心,是長安爾虞我詐的貴族世家難得的一抹清流。自元光五年罷黜長門,風霜幾易,雖然磨地圓潤通透了,卻再也不復當年烈焰紅唇的風情。

  劉徹心中微微一慟,面上卻冷笑道,「當年的事,朕以為,淮南翁主也脫不了干係吧?」眼光極冷,徹如冰雪。

  劉陵卻含笑轉了身,半分也不懼,悠然道,「劉陵剛剛謹遵聖意,當年的事,是當真半分也不提,也記不得了。」

  劉徹盯著她一會兒,憶起般若殿書房中的連環弩弩圖,收回目光,淡淡道,「陵兒若能始終記得這點,自然最好。」

  她便緩緩低下頭去,道,「自然。」卻察覺劉徹目光深遠,似乎越過她,投向某處。心中一動,回頭去。正瞧見般若殿窗前,阿嬌背了身子,長長的青絲如水般垂下,在北風間緩緩揚起。驚鴻一瞥間,依舊眉如遠山。

  「娘娘,」簾外,楊得意躬身,誠惶誠恐稟道,「皇上特意來長門宮來看望娘娘,不料娘娘尚未起身,這才……」

  陳阿嬌坐在鏡前,淡淡吩咐道,「綠衣,幫我把那件寶藍色的滾邊緞衣取來。」

  綠衣低低屈膝,應了聲「是」,自去取了來,為阿嬌換上。小心翼翼的覷著她的臉色,阿嬌噗哧一笑,道,「怎麼,莫不是我臉上生出一朵花來?」

  「那倒沒有。」綠衣訕訕道,卻又忽然口齒靈活起來,「娘娘本就生地人比花嬌,何須甚麼花來增顏色?」

  劉初從殿外踏雪進來,推開門,帶進一片寒氣,莫憂站的離門進些,生生打了個寒戰。「娘親,」劉初喚道,「哥哥要回來了。」

  「嗯。」陳阿嬌含笑應了一聲,蹙起眉,道,「早早,你莫要冷到了。」側身吩咐道,「替我把頭髮挽起來。」

  「知道了。」劉初笑道,「只在外面看了一下,不會有事的。」

  廊下,成烈遠遠見了劉陌踏雪回來地身影,連忙迎上去,道,「殿下回來了。」

  「嗯。」劉陌應了一聲,將貂衣換下,交給他,看著長門宮外緩緩走來的兩個人。當前一人負手,一身黑錦冠服,披著坎肩披風,寬大地衣袖在風中搖擺。神情淡淡,卻有種難言地尊貴氣勢。

  「皇上,陵姨。」他束手致意,暗暗皺了眉,思忖著這兩個人在一起的含義。

  「陌兒回來了?」劉徹含笑,眼底卻沒有進溫度,語氣溫和,「今日在博望軒,先生講了些什麼?」

  「東方先生今天為我說地是《過秦論》。」劉陌畢恭畢敬答道。

  「哦?」劉徹沉吟,「那麼陌兒覺得賈誼的《過秦論》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劉陌毫不遲疑的答道。成烈掌了門,劉徹進得殿來,殿內寬廣,呼出的氣化成白霧。溫暖如春。

  阿嬌依約地身影在簾內里間,恬靜安穩,正如綠衣挽發的手。

  「阿嬌姐信劉陵。正如劉陵信阿嬌姐。」在剛剛的雪地裡,劉陵微笑道。神情閒適,「所以,劉陵不擔心。」

  劉徹便憶起元光二年長安城外地淮南別院,亦是一園桃花,燦若雲霞。他從別院裡出來。看見阿嬌蒼白的臉,心底忽然一片煩躁。揮袖道,「都下去吧。」

  今日阿嬌喚梳地是望仙環髻,最是繁瑣不過。綠衣也不過方挽起一半,聽了這話,執發的手不由一頓。陳阿嬌攏起另一半青絲,道,「你先下去吧。」

  「是。」綠衣低低應了,隨眾人躬身退下。劉陌張口欲言。卻被劉陵拉著。劉陵望了一眼簾內,目光裡含著深意。

  阿嬌起身回眸,淡淡道。「皇上有什麼事麼?」

  隔著珠簾他看見她矜持疏遠的神情,青絲一半挽起。一半放下。慵懶的嫵媚。

  「嬌嬌,」他含笑踱進來。「你……沒有什麼要說的麼?」

  陳阿嬌垂眸,「我該說些什麼麼?」

  「若是在昔年,」他挽起一束她垂下地發,「阿嬌姐定是不願與朕善罷甘休的。」

  她一怔,道,「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早已變了心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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