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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入京之時正是年底,城中銀裝素裹,民戶結彩喜慶新年,又因北面大勝,整個京中都沉浸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當中。

  早先冊後分封一事自然在朝中引發了不小的風波,但如今時過已久,兼之北面寇軍如數盡降、與大平禁軍合力進攻北戩以致如今這等勝勢,而皇上如今在軍中的威勢更是如日中天,邊地重臣們又頗認可這冊後分封一事,京中二府縱是心有非議,也無法再改變什麼。

  但當初在軍中草草行冊後之儀卻不為朝中禮部所容,沈知禮一早便拜表請奏,議于宮中重行冊後之禮,如此方能立皇后母儀天下之尊位。

  此奏恰恰合了他的心意。

  她本不願當此戰事未平之時再在京中行此繁禮,可又實在不能駁了朝制和他的心意,只得無可奈何地應了下來。

  因近年關,沈知禮又是雷厲風行的性子,與禮部其餘人等相議一番,便擬了個摺子呈上來,請於正旦大朝會時行冊後大典。

  時間如此緊促,倒叫孟廷輝頓時生出緊張之感來,只覺要做的事情何其多也,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兒完成的。

  宮中本欲將延壽宮作為中宮寢殿,此議卻為英寡所駁。他叫人將西華宮略為修葺一番,便作為她中宮所在。

  此事又讓朝中上下大為震動。

  想西華宮當年乃是上皇寢殿,如今皇上竟然將其撥給皇后一人獨用,其意為何,還須旁人再道?便是先前頗疑這冊後分封一事究竟緣何而為之人,今次也全明白了。

  直到冊後大典前五日,褘衣才由尚衣居製成奉上。因時間緊迫,沈知禮便代禮部入宮替孟廷輝試衣兼闡禮,權看在大典之前還有沒有什麼需要變通變通調整的地方,此時再改還來得及。

  宮中銀雪過踝,西華宮中暖意浸心,殿角數座熏籠散出淡淡的香氣,頗能讓人醒神。

  孟廷輝由著宮女將那繁複的褘衣替她層層件件穿上身,揚眉沖沈知禮笑道:「以前做女官時,也沒穿過這麼重的衣物。」

  沈知禮看一眼她,再看一眼鏡中的人兒,指點著那幾個宮女道:「此處須得收緊些,才能好看。大典之日莫要忘了我今日說過的話,否則倘是伺候皇后出了半點差錯,有你們的罪。」

  幾個宮女連連喏應,按照她的指示重新將衣帶拆了再系。

  國中數十年來都沒有行過冊後大典,更遑論皇后穿戴的衣物配飾了。今次這些年輕宮女們何曾經歷過這等陣仗,皆是一個個手忙腳亂的,生怕誤了禮部的大事兒。

  折騰了好半天,沈知禮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轉眼去看孟廷輝,卻見她竟是歪在矮榻上淺淺睡著了,不由抿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孟廷輝悠悠轉醒,眸子水霧氤氳,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麼,當下有些不好意思,瞅著沈知禮道:「你那叫聲聽著頗酸。」

  沈知禮上前來替她收攏裙擺,上下比劃著長短,口中道:「臣眼見著皇上和皇后日夜相守,卻得苦苦相思千里之外的夫君,焉能不酸?」

  孟廷輝牽了她的手,輕輕道:「昨夜裡二府又聞捷報,北面離生擒向得謙的日子不遠了,狄將軍再過不久就能回來了。到時候他必是封爵拜將,你的榮寵也不會少。」

  「臣不貪那榮寵。」沈知禮垂眼,嘴角含笑,「只要他能全身而回就好。」她說著,又抬眸仔細打量了孟廷輝的臉色,道:「皇后今日怎麼這麼乏?才起身沒多久就又能困著。」

  孟廷輝蹙眉,「我也不知是怎麼了,這幾日總覺得想睡覺,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記不清事兒似地。」

  沈知禮眼底倏然一亮,湊上前些,小聲道:「可要傳太醫來診診脈?也許是……」

  她微怔,隨即又道:「在北面那麼多日子都沒有,怎麼可能一回京就懷上了?定是不可能的。」

  沈知禮笑了笑,逕自轉身叫過一個宮女,「去太醫院傳人到西華宮來,就說皇后身子略有不適,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動不動就往皇上跟前報稟。」

  §160.朝天子

  冊後大典當日,京中是冬日裡難得一見的晴空萬里,白雪遍灑宮城內外,殿角上的冰柱根根剔亮非凡。

  一大早便有北境飛報傳至京中,報曰狄念率軍渡河連破數城,生擒向得謙及其宗室子嗣,北戩大軍餘部大駭,多有繳械投降者,北戩京北諸州府未下者不及十座,大平全勝之時不及須臾。

  沈知禮一入宮門便遇到了宮人來稟此事,來者又雲狄念已策軍親自押送向得謙及其宗室子弟回京,皇上以狄念此番居功至偉,拜其為左金吾衛上將軍,權領殿前司侍衛親軍指揮使一職,於她亦有敕封誥命之旨,稍後即由外廷擬詔除授。

  她在宮門處怔立了一小會兒,遂微微笑起來。

  一想到他眼下正策馬行於千里之外的冰雪之原上,心中便一陣緊。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便擒了向得謙,又會怎麼快就能回京來!

  她心中花兒開了一地,邊往前走邊問人道:「皇后可是起身了?」

  宮人點頭,「四更一過就起了。皇上眼下人在西華宮,沒人敢去打擾。說是待冊典前半個時辰,再傳人進去伺候皇后。」

  沈知禮足下一滯,細細一想,轉而又笑,道:「如此也好。勞煩公公帶我去哪個偏殿耳房暫候著吧。」

  西華宮中帳子未撩,一殿暖熱,香氣撲鼻。

  她擁著錦被躺在床榻間,身子被他摟在懷中,一頭長髮縈繞二人肩頸,臉龐有一點紅。

  自北境歸來,京中的政務亦是撲山倒海般地壓了來,之前他連著好幾夜都宿在睿思殿中,未曾到西華宮這邊來。

  像是覺得她無論如何都沒法兒再離開他了似的,如今她名正言順地住進了這西華宮後,他倒不再像從前那般總要逮個機會就與她纏綿不休。又因劉德中早先之言,他便強要她在宮中好好歇養,不得夜裡不睡陪他理政,為了不擾她好眠,自己批完了摺子後也就直接宿在睿思殿。她拗不過他,便只得依了他,橫豎這段日子為了這冊後大典一事,她亦疲累得很。

  昨夜她睡得早,不知他後半夜什麼時候來的,今晨一醒,赫然發現自己正枕著他的手臂,才剛一動,就將他驚醒了,又一把被她緊摟住不放。

  這是失而復得後的患得患失,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明明知道二人此生都不可能再生離死別,但又偏偏害怕將來一日身邊的這個人又會不在。

  「孟廷輝。」他抱著她,聲音略含懶意:「你可知我有多愛你?」

  她耳骨一震,下意識地以為他是沒睡醒在夢話,扭頭去看,卻見他雙眸湛明地注視著她,不由埋頭,小聲開口:「嗯。」

  他一下子笑出聲,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親親她的額頭,又親親她的臉頰,握在她腰間的大掌也開始不規矩地向上遊弋。

  她急忙攔他,臉紅著道:「你且先等等,我有一事這幾日都沒得機會告訴你。」

  他挑眉,等她直言。

  她定了定神,語氣淡淡道:「前幾日劉德中來診脈,說我有孕了。」

  他半晌無言,臉色也沒變,只是擱在她腰間的手有些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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