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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小女孩兒在她懷中直打哆嗦,怕得要命。

  孟廷輝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莫怕,我不是壞人,待一會兒等車停了,便找郎中給你看胳膊,立馬就不痛了。」

  她咬著手指掉眼淚,噙著淚的大眼睛望著車簾,細聲道:「他……他們會殺人……殺好多好多人,阿喬的爹爹就是被他們殺的……」

  孟廷輝心頭一梗,知道這孩子尚小,分辨不出什麼,看見持槍騎馬的士兵便以為是作亂的賊寇,當下緊緊抱住她,輕輕道:「放心,不會再有殺人的壞人了。」

  小女孩兒張著大眼瞅她,臉上都是畏懼之色。

  孟廷輝拿過水來喂給她喝,慢慢地同她說:「你可知,我大平的皇上是個好皇上,一聽說這邊有壞人作亂,就立刻讓我來警告那些壞人,不可欺我百姓,否則他們亦沒好下場。那些壞人一聽是皇上這麼說了,立刻就不敢再胡亂殺人了。」

  小女孩兒仍舊瞅著她,小聲道:「真的?」

  她點頭,語氣極其篤定,「真的。」她想了想,又道:「只要皇上在位一日,就絕不容百姓們受這種苦。」

  小女孩兒一下子埋頭鑽進她懷中,又小聲嚶嚶地哭起來,「娘……娘是不是不要阿喬了……阿喬不吵著要吃的了,娘回來好不好……」

  孟廷輝官服前襟一片暖濕,浸得她心口都潮潤不已。她低頭輕望這小小女孩兒,就如同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幼小無依,孤苦無靠,倘是沒有遇著她,是不是就會死在這荒郊野外?

  夜風起,吹得馬兒嘶鳴荒草淒沙。

  此地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被寇軍侵佔掠襲的州縣了。

  若是她身可濟民,她亦不所惜也。

  在井橋鎮官驛的這一晚,她做了整整一夜的噩夢。

  夢中有血有廝殺,有宮殿有破廟,有人飲笑有人流淚,有人哭喊有人吵鬧,事事猙獰。

  第二天一早醒來時,身下床褥都被冷汗浸透了。

  天濛濛亮時,黃波便來請她上車,深怕這潮安西界處會遭賊寇來擾,恐她人有安危,只催她與湯成早些趕往青州。

  孟廷輝自己也明白此地不可久留,但又囑咐人將那小女孩兒好生安頓了,倘是可能的話替她尋尋母親,官驛裡的人不敢不應,忙不迭地安排去了。

  清晨之風頗為涼爽,朝陽初露,馬兒颯行,一眾兵馬蹄踏愈急地往青州趕去。

  途中咱歇時,連平常不善多言的湯成亦黑著臉色,同她兩連歎了好幾口氣,顯然是也沒料到此地會變成眼下這個樣子。

  過井橋鎮往北數十裡後,路就漸漸好走起來,快馬加鞭地趕了一日餘,終在天黑之前到了青州城外。

  沈知書聞報,親自出城使裡來迎。

  駿馬揚蹄,人影清瘦,轉運使的令旗逆著夜色高擎在後,如同在黑暗中乍然掃過的一抹亮光,令她遠遠一眼望見,心頭陰霾頓時褪去不少。

  一入青州城,黃波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在馬上正身向沈知書揖了禮:「沈大人。」

  孟廷輝早已使人將車停下,下來換馬而行,又沖催馬在前的沈知書道:「我在青州只得一夜的空兒,你且直接帶我去嚴家罷。」

  沈知書在馬上的背影微微一僵,沒回頭亦沒吭聲,只是俐落地一勒馬韁,撥馬轉向另一邊行去。

  而在他轉身側臉的一刹,她才瞧見他那張俊臉不知何時添了道細疤。

  §133.意決(上)

  北地戰火洶起,青州城中卻仍是一片繁榮富庶的祥和景象。

  倘是不曾親眼目睹來路上的流民,只怕她是絕對想不到寇禍已蔓延到潮安西邊的路界處了。

  去嚴府的路上,孟廷輝與沈知書並肩而行,除後面少許隨行親兵們的叱馬聲外,他與她一路上都沒說一個字,夜色濃厚,襯得她身旁的這個男子愈發顯得沉寂,幾乎讓她無法將他與當年那個亮眸含笑的風流之人聯繫在一起。

  之前潮安轉運司管理運糧食失責,被沈知書不奏而斬一事鬧得舉朝皆聞,他的狠絕之名更是一時間傳遍了整個北三路,不論是軍前將兵亦或是使司文官,都知道這個年紀輕輕便坐上了潮安轉運使一位的皇上親臣,不是個吃素的。

  穿行了大半個城,孟廷輝才開了口:「我是自成府路繞道入潮安的,來的路上看見連潮安西面都是流民。

  沈知書低應了一聲,「賊寇猖獗,早就出了健康路的地界,眼下潮安自慶州以南,凡山林荒野,皆有寇軍流竄之跡。」

  孟廷輝蹙眉,「朝廷不是已自東西諸路調兵來北三路協同剿寇了麼?怎的還會落得如此被動?」

  沈知書沉歎一聲:「臨淮那邊如何我不清楚,潮安原本的禁軍重兵皆已調往北面抗敵去了,眼下奏請,永興二路隨從西面增兵來此,卻比不上那些賊寇逆軍對潮安的知情熟解,想要一時半會兒將其剿清,根本就是紙上談兵。」

  他催馬快行,又道:「更何況,降地刁民本就難馭,此番一聽前朝中宛皇嗣尚存於世,那寇軍壯大之勢更是飛快不已,自建康路一路襲來,就已番了不知幾倍。」

  她眼皮一沉,再沒開口。

  大平禁軍何等驍武,北境上的幾場大戰頓時便令北戩大軍止步不進,但對於這些如瘟疫一般肆虐蔓延的寇軍卻是毫無辦法,狄念統軍北上,坐鎮金峽關外,縱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時刻盯管著這些流竄在北三路偏州小縣的賊寇。

  二人之間便又靜默下來,又行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到嚴府。

  嚴府下人自然沒料到今夜會有這等陣仗,除去轉院使沈知書不說,更有兩列甲胄鮮明的士兵馭馬在後,護著一個年輕女子來找嚴家大小姐,當下不敢耽擱,迎人到前廳,便匆匆向內稟去了。

  孟廷輝出京未及十日,朝廷的詔令自然還未出,北三路的百姓們更不會知道要與北戩大軍議和一事。

  嚴馥之出來一見來者是孟廷輝,怔立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當下臉色又變,瞥眼道:「聽說逢慶路的糧甲早已送到潮安,沈大人今夜可是給嚴家還糧來的?」

  「不急。」沈知書開口慢道,「你我來日方長,欠糧我必不會賴。」

  他轉身對向孟庭輝,微一皺眉,「孟大人,今夜來此已是逾矩,我留黃侍衛在嚴府,其餘親兵隨我回衙門,皇上的手諭我已看過,明日一早我自使司衙門再抽調五百人,隨城外一千殿前司親兵送大人北上亭州。」

  孟廷輝道:「好。」

  沈知書斂下目光,「那你二人今夜細聊,我不多打擾了。」說罷,就轉身慢走了出去。

  嚴馥之無暇顧他,只是盯著孟廷輝瞧,狐疑道:「你此番來潮安是為了什麼?怎的聽他那話,倒像是極險阻的事情似的。」

  孟廷輝隨她往裡面走去,口中平靜道:「去金峽關與北戩商議二軍止戰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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