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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而他沈知書身負超重所望,人人都等著看他名勝於父輩,且他妹妹沈知禮與狄念的婚事又是如此為人稱道樂贊——美人英雄,美人英雄,這四字確是將他壓得心頭略沉,轉眼旦望自己,忽覺微諷。

  沈府一門上下哪一個不是天姿翹楚之輩,皇上一句太傅長子,更叫他胸口發悶,如何能說得出自己與一商賈之女情篤若此?

  且他說不說又有甚要緊的,橫豎她也不願嫁他。

  想著,他雙眉越緊,閉著嘴久久未言。

  英寡在上坐著,將他臉上輕變的神色盡收眼底,見他不肯直言,便也沒有逼他,只是抬手將禦案上的一本奏章平翻了過去。

  那奏章才送至京中沒多久,上面說的正是潮安嚴府千金嚴馥之與沈知書的事情。

  相識這麼多年,他自然是知道沈知書的性子的。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加無法確定,這摺子上所言之事究竟是沈知書情多恣意,還是情深意篤。

  但眼下看見沈知書的神情和默默不言語的態度,他還有什麼不能確定的?

  他只沈知書自幼多聰,在此事上勢必有著自己的思量,這世間情非萬物之首,潮安北路轉運使一缺不是好領的,與嚴家多有糾纏,于沈知書而言並非是什麼好事。

  更何況,倘若二人當真是兩情相悅、誓守一生,料想沈知書也不會露出此時這副心有隱鬱的表情。

  他既已察定此事,便也不復再問,只轉言道:「樂嫣一旦嫁與狄念,則兵部職方司主事一職必不能留,轉遷禮部主客外郎,可有異議?」

  沈知書乾脆地點點頭,「自當如此。」

  雖知妹妹心在兵部,但這回她為了古欽而匆匆嫁與狄念,為避狄念身領禁軍將校之嫌,這兵部、衛尉寺、樞府三處的職缺,怕是不能再想了。

  而他母親當然又何嘗不是如此?身為樞密都承旨,卻因父親之故而辭官成婚,待父親再度入朝被拜太子太傅後,又以二人不得同居二府重位而謝拒了上皇複詔之意。

  且狄念若是娶了沈知禮,又領了重編北境三路禁軍的差遣,只怕這潮安一路的安撫使一位,他也不必再奢想了。

  天家最忌諱什麼事,他自幼便受父母所教,因而是明白得一清二楚。

  當初孟廷輝北上潮安平定禁軍嘩變之亂,其後曾拜表往復京中,參劾安撫使董義成,卻被皇上壓下不批,此事外廷雖不為知,可他卻是有所耳聞的。

  如今皇上許他權領轉運使一缺,想必是算好了他與董義成之間的這點舊怨,借勢使他二人在潮安一路相互掣肘,而使得潮安北路再無一司專權的可能。

  不可謂不深瞻遠慮,亦是略略處心積慮。

  孟廷輝一令遷調屬吏十三人雖是狠了點,但皇上對潮安一路帥、漕二司長吏的處置仍舊是得當的,這聖明之名也依然是無損的。

  皇上的心思手段,他是能夠看懂的。

  可他唯一不懂的,便是皇上與孟廷輝之間那令人不解的情系。

  帝王不是常人,而皇上更不是尋常帝王。這若是深愛,到頭來又將得折騰出怎樣一場翻天動地的浪瀾,才能得終?

  自幼伴君,自是深知皇上的脾性。那是在人前腹有千戾卻不露一色,寡言卻不少謀,冷面卻非寒心,一旦心有所定,縱是平山破海亦要成其心願的人。

  且又有那樣的一雙父母,于情之一字之上,皇上又豈是能屈了己意之人?

  「延之。」

  沈知書出神許久,冷不丁被這樣一喚,額角不由驚跳,回神朝上望過去,「陛下。」

  方才那一聲延之未帶君威,倒略有當初二人少時在東宮中抵膝讀書時的舊意,令他頗有動容,卻不知皇上何意。

  英寡緩緩揚眉,道:「此次凡由孟廷輝所補的轉運使司官吏,你到時酌情照拂著些,將來亦可倚信。」

  沈知書眼底微驚,臉色卻平靜,口中應道:「在此事上,臣定會幫襯著些孟大人。」

  從來都知皇上不是個能因私情而亂政意之人,何故這回卻能為了孟廷輝而這般叮囑他,直像是怕她因此事有個差錯而會受絲毫委屈。

  英寡容色自始自終未有所動,目光亦是如鋒般凜然無懼,伸手一揭禦案上的幾摞摺子,翻出一封來,道:「你也毋須再在心中琢磨,朕是深愛著她。」他揚腕將摺子丟下來,目光愈發無羈,接著道:「不但深愛著她,朕亦將為了她,而一改這內廷冊後之制。」

  §105.美人英雄(下)

  驚到極致,反倒不覺得有甚可驚了。

  沈知書定定地接了那摺子,翻開來放眼一掃,目光略僵不可動。

  心中雖已猜到了七八分,可卻未想到聖諭會是如此簡落。

  所謂改制,無非是廢除外廷預議冊後之權,而內廷冊後納妃之事,權仗皇上一人之意來決。

  初看雖稍有遲疑,可他合折一想,改此一制也應是如此簡落。

  莫論冊納與否,莫論所冊誰人,莫論行何典儀,從今往後滿朝上下沒人能再就此間種種而上諫言,更遑論中書宰執能再拜表請奏了。

  為了孟廷輝?

  沈知書眼底濃色重重。

  怕不僅僅只是為了孟廷輝罷。

  皇上這回是當真要下詔立威,清清楚楚地告訴這滿朝老臣們,不論他們從前的資歷有多深、功勞有多高,祖制如何而朝制又如何,這往後,任你是誰,都別想再妄圖左右皇上的決議!

  此事若擱在往日,那是無論如何也行不通的。滿朝文武為何注目于皇上宮闈中事?無非是要皇上有個子嗣以承國之大統。儲位若定,則這天下便不容易亂。平王當年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倘是這冊後納妃之事盡由皇上自己決定,那些所謂忠心赤膽的臣子們誰人能依?

  但眼下情勢卻是大大不同。

  自徐亭被罷相,尚書右僕射一位一直懸而未訣,政事堂二丞、各位參加政事們及六部尚書、禦史台、諫院的重臣們,有誰不眼紅這位子?古欽此番被台諫彈劾至此地步,皇上一直未有明示,更讓朝臣們摸不准這事兒結果會如何。倘是古欽亦被罷相,這政事堂便可謂無主了!如此大好機會,怎不叫朝中重臣們蠢蠢欲動?

  在這當口上,賭什麼都不如賭皇上所好,押什麼都不如押皇上心意。

  這道改內廷冊後之制的聖諭一朝既下,朝中雖不會有人立時稱附上意,但起碼不會有哪個欲圖相位的人在此時逆顏上諫。

  皇上眼下所缺的,不外乎是個能夠率先奏表附和其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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