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為聘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她抬手攏發,笑了笑,道:「外廷擬詔的事兒,我來找徐相一唔。」這謊話說得如此不留痕跡,她連臉色也沒變,幾乎是脫口而出。

  沈知禮聽了,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原是這麼重要的事兒,卻讓你被我這些閒話耽擱了半天!我這就回府,你趕緊去吧。」

  孟廷輝輕輕頷首,見她轉身,便也回頭喚過小廝,自己上車繼續往巷子裡行去。

  車簾一落,臉上的笑也跟著滅了。

  她閉了閉眼,心中隱隱有些開始厭惡起自己來。

  便是對著沈知禮,她也沒辦法說出心底之言,而她即將要幹的這件事兒,又到底是對是錯?

  濟民……濟民……這與她當時心念相差何止數萬里,可人在朝中,若不想被人踩扁成泥,便要讓自己如袞刃一般利不可犯。空口高論濟民之調是多麼容易的事情,可若連自己的腰板都挺不直站不穩,這濟民之辭又是何其荒唐的念頭。

  遠遠可見廖府橫匾兩遍燈籠彩穗隨夜風在晃,馬車徐徐而停。

  她睜眼,輕籲一口氣,抬手撩了簾子。

  景宣元年的進士科大放新彩,與男子同晉進士第的六名女進士著實令朝臣們有些敬佩,是沒料到孟廷輝這一改試之議竟真能攪到可與男子才學一媲的女子為官。

  然而就在瓊林宴開的前幾日,孟廷輝于早朝時分當廷上奏的一份彈章卻令滿朝文武驚魂震魄,連不日連番議論的女進士除官之事都被淡忘在後,京城上下言風陡轉,全都盯著孟廷輝當廷彈劾右僕射徐亭一事,以觀後態。

  徐亭私下書信與舊臣郝況,數論今上不合己志之政,此事一揭,當下就令原先親附徐亭的西黨臣工們人人自危起來,生怕自己也有什麼把柄落在外面,便連往日凡事必論的翰林院諸臣及太學生們,這次也都靜悄悄地在側觀望。

  倒是禦史台直出銷劍,以禦史中丞廖從寬為首的一干台諫官吏們紛紛拜表,俱以徐亭結黨不臣、大逆忤上之名彈劾其罪,論請皇上罷徐亭相位,以正朝風。

  坊間或有私言,道孟廷輝乃無恥小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從死人墓裡挖出了這些信件,以此來逼徐亭請罪退位。

  這些對孟廷輝的奸擊之言汙耳之語雖是數不勝數,但徐亭的數十封私信乃是鐵證如上,朝臣都以為皇上定會將其下禦史台獄論罪,便連徐亭也是早已拜表請罪,歸府不出。

  這一場驚瀾浪起萬丈,就連那些最不敢問政鬥之事的人也知道,西黨耆老這回是當真要,垮臺了。

  夏末秋初時分,天氣愈發熱得讓人心燥。

  曹京腳下如風,一路過掖門,往諫院行去。

  那裡面早已是吵嚷不休,沸騰之聲連出朱牆翠柳,轟得他愈發急了起來,就差沒甩袍而跑了。

  一進諫院大門,裡面的人瞧見他,立時住口噤聲,又紛紛道:「曹大人!」「曹大人,你可算是回來了!」

  曹京遮不住眉眼疾色,直逮住一人問:「皇上旨意下來了?」

  那人忙不迭地點頭,「大人看!」說著,另一頭就有人急急地遞過來一張草草譽抄的薄宣。

  曹京一把接過來,險些扯碎那紙,低頭就去看。

  眾人全都屏息等著他,神色皆是不安。

  曹京看罷,嘴角微微搐動了幾下,臉色算不得好看,一把將那紙揉了,問眾人道:「這當真是政事堂那邊傳過來的?」

  眾人皆點頭。

  他低眼,手又將紙攥得緊了些。

  ——罷徐亭尚書右僕射兼門下侍郎職。除徐亭天睿殿大學士,拜侍中。

  曹京僵立良久,方一垂手,心中狠狠一歎。

  ……好一個皇上,當真是好一個皇上!

  §91.醉(上)

  自乾德九年沈無塵以太子太傅、集賢殿大學士之身加領中書令一銜以來,徐亭乃是大平朝中第二個能得皇上封贈此等尊銜的人。侍中、中書令、尚書令三銜品階雖高,可卻只為寄祿而非職事,縱是位在使相,卻也不常參豫朝政。

  因而朝中文臣雖是渴望臨老致仕者能得加此封銜、一生功過榮辱全賴寄祿之品得以證明,然而卻又沒人願意在自己仕途正盛時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

  如今徐亭雖與沈無塵當年一樣被封贈榮銜,可這二者所受加封之緣由卻可謂是天差地別——

  當年沈無塵以三十二歲就拜尚書右僕射,卻在三十七歲那先拜表辭官,退隱舊都。乾德八年,也就是今上八歲那年上皇招覓天下德才之人為太子太傅,滿朝才士皆入不了今上慧眼,唯獨受詔赴京的沈無塵頗得今上青睞,遂被拜為太子太傅。沈無塵雖為太傅,卻一心想在今上始豫政事軍務後拜辭離朝,上皇欲留其在朝、以諮政事,百般計議最終除旨加封其中書令一銜,凡遇大朝會則列班子宰相之上。此等天恩殊榮,朝中罕見無雙,縱是沈無塵十餘年來甚少問政,朝中文武諸臣們也對他尊崇有加、不敢小視。

  可徐亭此次被封贈侍中一銜,卻是在孟廷輝彈劾其私信誹上之後!這其中的名堂,可就大了去了。

  徐亭被一舉罷相,從此無權過問中書政事,朝中之前由禦史台的諫官們所掀起的沸沸揚揚的彈劾之潮也該消停下來了。眼見當朝右相、西黨耆老就要這麼垮臺了,可皇上卻又偏偏除授徐亭天睿殿大學士、加拜侍中,這分明是不叫具章彈劾其罪的孟廷輝太過張狂。徐亭雖無問政實權,可列班之位卻在宰相之上,朝中哪個文臣武官敢趁此機會再對他落井下石?便是先前人人惶然自危、亂成一團的西黨臣工們,在知道這旨意之後也會穩落下來,不至於穴崩蟻竄、轉頭去投靠孟廷輝一派。但話雖如此,皇上卻又不像要徹底保全徐亭,否則斷不會只除他天睿殿大學士而不授他任何職事,只叫他空領侍中一銜。

  曹京腦中片刻間便已成一團亂麻,種種思量滾過腦際,卻還是拿不准皇上的真正心意。

  從來都知聖心難測,縱是這麼簡簡單單兩句話的內詔,也讓他不敢妄自預斷將來的事情。

  但朝中眾人,誰能說皇上這道旨意是非聖明?

  你能說皇上罔顧朝中台諫之言、置眾人彈章於不顧?你說皇上剛愎自用、因老臣私信上便大加其罪?你能說皇上不念上皇君臣相得之情、自登基後就一昧排貶老臣?

  笑話!

  皇上這道旨意,可謂再聖明不過。

  曹京深吸一口氣,轉頭又問人道:「內廷可有傳旨論及孟大人的?」徐亭之事雖已落定,卻不知皇上是否會對孟廷輝有所擢貶。

  眾人紛紛搖頭,以示不知。

  曹京皺眉,想了想又道:「孟大人可知此事?她人眼下正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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