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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雖知不可過分逾矩,可她還是忍不住將之前曹京給她的那封拜貼一併帶到了睿思殿,與尹清等人的策論一同呈了上去。

  「陛下,」她在案下不退,只等著他翻閱那些策論,小心翼翼地措詞道:「臣之前偶得尹清所作詩文,比他這篇策論更顯才華,陛下可願一閱?」

  這段日子來尹清在京中已是聲名雀起,以潮安北路才子、京中禮部試會元而聞名于士林,有傳言道朝中已有臣工欲覓其為婿,眼下殿試雖還未開,卻足見朝臣們對此人企望之高。

  他聽見她的話,一把扔了手中的紙,靠上椅背,垂眼盯住她,「你可曾見過尹清真人?」

  她老實地點頭,「曾見過一面。」

  他靜待半響,突然道:「前幾日聽人說起,此人甚俊。」

  她想了想,點頭道:「臣以為縱是拿沈知書沈大人相比,尹清亦不遜分毫。」

  他慢騰騰地從案上抽過那封帖子,伸指撥開,輕掃一眼,然後又望向她:「便值得你不顧殿試諸例,眼下就來向我舉薦此人?」

  她聽出他話中不悅,不由微窘,抬眼看他,解釋道:「臣怕陛下錯失良材,倘是尹清於殿試上發揮不利,名出三甲之外,豈非一大憾事?」

  他面無表情,緩聲道:「倘是此人於殿試上做不得好文章,便是詩文書翰堪比潮士,我也不會因你之言而特開恩例。」

  她知道自己此番惹他不高興了,便默聲垂首,不再言語。

  殿上還有宮人未退,他卻展臂撐桌,沖她道:「過來。」待她上前,他便涼聲道:「比起沈知書亦不遜分毫,倒是怎麼個俊法?」

  她瞅著他臉色不豫,再聽他這語氣,心下頓時轉過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囁喏道:「臣……臣既不覺得沈知書沈大人俊,也不覺得尹清此人俊。」

  「欺君之罪你倒是不怕。」他的聲音依舊涼漠,可眉間卻微微舒緩開來,「殿試之前,不准你再私會與試貢生。」

  她急道:「臣並非是私會……」見解釋不通,她便索性撇嘴道:「陛下身在天子之位,怎麼還因為區區一貢生吃起味兒來了?」

  他被她說中,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你放肆!」

  她亦不給好臉色,冷聲道:「臣就是放肆了,陛下儘管責罰臣。」

  這是她頭一回與他逆顏相對,他顯然也沒料到她竟會生氣,仿佛是頭一次發現了她的另一面似的,他的臉色忽而變緩,半響低聲道:「是,我是吃味兒了,如何?」

  §87.有尹其人(下)

  她聽見他這聲音這語調,頓時氣清,一時間只覺得自己逾矩不臣,而他則是迂尊容忍遷就,一向靈牙利齒的人此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良久才輕聲慢道:「臣即非絕色,又無顯赫家世,朝中年輕才俊們怎會看上臣?陛下實是多慮了。」

  況且在這半朝清議之下,她的清譽聲名早就不保。那些年輕的朝臣們雖於政事上頗願親附於她,可於男女之事上又豈會願意娶她這樣的女子?

  她想著,不覺有些奇怪。他心思巧睿,不可能看不明白這些事情,而她先前又與那麼多的男子朝臣們打過交道——無論是早先在孟府保護她多時的黃波,還是與她一道同上潮安平亂的秋念,抑或是滿朝文武中最與她親近的曹京——她還從未見他因她與別的男臣交情過密而不豫過。

  更何況,這天下萬人中屬他最懂她,他又豈會因一個她只謀過一面的尹清而這般吃味兒?

  她想不通,可又解釋不了他今日的反應,便站在他跟前等他說話。

  他聽見她的話,沒有馬上開口,卻慢慢斂了面上情緒,目光在她坦蕩的臉上徘徊了幾圈,閉了下眼。

  她是非絕色,可她這一雙無雜清湛的眼是多麼惑人,她一身靈動,只要站在那裡,好像連周遭空氣也跟著活了起來;她是無顯赫家世,可她卻比滿朝勳貴家中的女兒更為強毅,雖為女官,可謀思膽略又何曾輸於男子。

  她早已不似當初那麼青澀,她不知自己如今有多迷人,她看不懂旁人看她時的複雜目光,她竟是一門心思地以為這天下除卻他——就再也沒人會對她起念。

  良久,他才動了動,徑直岔開話題道:「此次一甲第一名除大理評事,二、三名除翰林院編修,其餘由吏部勘定後付中書審注,再除其官。」

  她默應下來,見他案上猶有一厚摞沒批完的奏章,便不忍多占他理政的時間,斂袖道:「陛下若無它事,臣便告退了。」

  他本欲點頭,可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叫住她道:「之前你欲遷調潮安北路帥司屬吏一事,仍舊未決?」

  她一聽是這事兒,頓覺頭疼,搖頭皺眉道:「禮部試徐相與臣同知貢舉,鎮院方畢,此事還未來得及再議。」

  話雖如此,可她卻深切地明白,就算再議,以徐亭那頑固的性子,也必定是不會同意的。

  倘是她此次直呈禦上,得皇上親筆批允,必將再次引起政事堂老臣們的不滿:區區邊路六品下官吏們的遷調,豈容她逾級拿皇上來壓一干執政們?如此一來,她今後凡掌銓課須得中書審注之事,定然會更加受阻。

  因而他就算主動開口相詢,她也不肯求他幫忙。

  老臣與新黨間的矛盾非一事一時能解,朝中政爭歷來洶湧猙獰,便說是要你死我活亦不為過,她與那些老臣們又豈能和解?兩派之間分歧深峭且尖銳,對立諸事照此久積不決下去,將來必有一邊會耐不住而急起發難,可到時誰傷誰亡,卻也難說。

  只是不知,那先耐不住的一邊會是誰。

  殿試一路了無風波,然而一甲三人中卻沒有尹清的名字。

  放榜那一日自認是滿城風雨不止,尹清之前那如日中天般的名聲伴著眾人對他的高厚企望,一落萬丈。

  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

  這功名若落在旁人身上,那已是極能光宗耀祖的好彩頭了;可落在尹清身上,卻讓人感到惋惜不止。京中更有人稱尹清學非實才,不過爾爾。

  不過爾爾?

  這話傳至孟廷輝耳中,只讓她想要冷笑。

  撇開詩文華才不論,尹清在禮部試上的策論卷子她是看過的,而殿試禦題比起禮部試來根本算不上難,她不信尹清當廷做不出好文章來。

  她甚而懷疑皇上是當真故意貶了尹清的功名,可這念想在她腦中沒停幾瞬,便被她自己打消了。皇上縱然有心,卻也絕不會舍材不取,她孟廷輝當年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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