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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沈知禮依舊垂著眼,擱在身前的手微微動了下:「殿下英明。」

  英寡看向狄念,見狄念略有無措地望著沈知禮,不由一牽唇,終是沒再說什麼,揚臂狠抽了一鞭,縱馬馳去。

  皇城司的官吏將曹京帶入門廳時,夜已過半,天邊微露曦光,寒意濃冽,刹然便讓他渾身一激,清醒了不少。

  「殿下,人帶來了。」官吏在前垂首低稟,然後便退了出去,反手落了門閂。

  屋內甚黯,曹京抬眼時只能看清一人負手立在前方,還來不及細辨就趕緊撩袍向前跪下,伏身道:「殿下恕罪。」

  英寡解劍,擱在一旁案上,劍鞘觸石錚叮作響,這聲音登時又令曹京一顫,埋下頭不敢說話。

  「尚未有人說你有罪,你又何來恕罪之說?」他道,聲音不涼不暖。

  曹京戰戰兢兢地開口:「殿下明察,臣與孟大人一事絕無關係,臣與孟大人同省為僚,無論如何也不會加害孟大人,倘是臣想害孟大人,也不會去攔狄校尉出手解圍了。」

  英寡不言,只是望著曹京。

  曹京只覺如芒在背,便又壯著膽子道:「昨日登聞鼓院接百姓狀告太僕寺主事王奇,臣當時勸孟大人不要接這狀子,實是不想得罪王奇背後的那些重臣。孟大人在魏少卿面前坦言會退了那狀子,魏少卿卻是不信,在孟大人走後拉著臣盤詢了一番,又說一旦孟大人有變,便要臣立時去太僕寺傳信,否則便讓臣吃不了兜著走。」

  英寡終是開口:「昨日太僕寺知王奇出事,是你去通風報信的?」

  曹京苦笑,搖頭道:「太子一紙諭令著人羈王奇下禦史台獄,又命大理寺、刑部並禦史台三司會審,此事震動二省樞府,又哪裡輪得到臣去通風報信?孟大人心明手快且又掩人耳目,就連臣也是在太子身邊的黃衣舍人來諫廳傳太子諭令時才知此事的……臣後來去太僕寺找魏少卿,不過是想呈明那狀子不是臣附奏疏而上的——臣知此舉頗有趨利避害之嫌,可臣心裡實在是怕啊。魏少卿見臣去找他,以為臣亦是心附於他,便對臣說——『我知你頗明事理,奈何門下省如今偏有個諂諛太子的孟廷輝,若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往後還不知又要欺誰害誰』——臣當下便慌了神,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待出來時見天色已黑,便想去告訴孟大人讓她這幾日當心點,可路上卻看見孟大人平日裡拿的書匣摔碎了一地,無措之時恰巧遇上才從宮裡出來的狄校尉,便請他同臣一道往女官公舍趕去……」

  後面的事情不必曹京多言,他自是已知。

  英寡默思片刻,上前幾步道:「我安知你不是受旁人指使,欲將此罪加在魏明先頭上?」

  曹京以額叩地,聲音發抖:「臣萬死不敢欺瞞殿下。」

  英寡轉身拿過佩劍,朝門外走去,「天亮時著人送你出宮,明日遷調禦史台,可有異議?」

  曹京怔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登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英寡叩門,三淺一重,待外面皇城司的官吏將門打開,才又道:「莫要高興得太早,遷你去禦史台是作它用,你既是明事理,便該知道往後要怎麼做。至於孟廷輝一事,我一日未查詳當,你便一日不得脫嫌。」

  曹京頸後俱是冷汗,連連點頭,口中謝恩。

  天外晨光初現,金芒斜灑,英寡斜邁一步,人就立在曦色清風中,聲音低至幾不可聞:「去禦史台後的第一封彈章,便參古欽結黨不臣。」

  §50.意凶(中)

  二日後孟廷輝邁出沈府大宅時,還不知朝中已是又起波瀾。

  歇養時雖未久,可臉和脖頸上的淤青已褪了不少,沈府上的人不與她說朝中之事,她也就明理地不問,更不願因她而連累了沈太傅一門清譽。

  出府時正是晌午時分,沈知禮尚在職方館未歸,孟廷輝不敢叨擾曾氏,只略略一別,便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卻不料沈府大門外面停著輛厚簾馬車。

  車飾簡樸,可卻是難得一見的四輪,倒讓她有些奇怪起來。這若是城東一帶哪家重臣勳貴府上的車駕,那定是會精心裝飾一番,不像這馬車上下幾無綴飾,而四輪馬車除皇上欽賜外不能在城中肆行,可這車駕竟不知何由能夠停在此處。

  她雖起疑,卻也沒多注意,攏了袖口繞行向前。

  馬車門簾一掀,裡面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輝停步轉身,一眼認出那人正是從前見過的東宮侍從,下意識地便轉眸看了看四周,卻沒看見那人的身影,這才低頭抿唇,上前道:「黃侍衛是在等我?」

  黃波點頭,一揚車簾,「太子殿下賜孟大人四輪車駕,往後入朝進宮皆可禦車而行。」

  她怔然,朝中凡三品以上朝臣得此殊榮者也是屈指可數,他怎會如此不顧規矩地賜她四輪車駕……

  想著,就又聽黃波喚了她一聲,當下便也顧不得多想,只對人道了聲謝,便拾裙上了馬車。

  黃波不敢與她共坐,只在前駕車緩行,孟廷輝未放車簾,目光投向黃波的背影,輕聲問道:「黃侍衛今日竟不用在東宮值守?」

  黃波囁喏了兩聲,才訕笑一聲:「太子殿下說了,這幾日先讓下官來護著孟大人。」

  孟廷輝雙頰驀然一紅,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怕她再出意外,才又是賜車駕又是遣侍衛的,於是便道:「有勞黃侍衛,只是請黃侍衛一會兒將車停在禦街南巷處,我自己走回公舍便可。」

  黃波默聲,手中持韁轉向,竟是將馬車駕往官宅叢立的余曲東街。

  孟廷輝以為他不熟路,便提醒道:「黃侍衛,這條路可不是回女官公舍的。」

  黃波將馬兒催快了些,待馳到街內一間小宅院前才停下,跳下車,沖她笑道:「太子殿下賜宅,孟大人還請下車罷。」

  她又是一怔,絕無想到他還會賜她宅院,不由探身朝前望過去,就見那宅子朱門簡素,可卻是簷高瓦亮,仔細看看就如同這駕四輪馬車一般,貌不招搖,然內裡卻是極盡張揚之勢。

  倒是像極了他的手筆。

  她不知說什麼才好,在車上坐了半晌,才慢慢下來,走道那宅門外,抬頭看向那高額門匾,上面兩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刹然映亮了她的一雙眼。

  孟府。

  她揚眉,抿唇微笑,眼角卻有些酸。

  自幼無家,便是在京為官也從未想過要自己置宅,左右也是她一個人過,住在哪裡沒甚差別。

  可卻沒想過,她這第一個家,會是他賜的。

  她轉頭看黃波,見他笑意亦濃,便微微哂道:「太子殿下隆恩浩蕩,我這佞幸之名必是要坐定了。」說罷,伸手輕一推門,抬腳邁檻而入。

  黃波顯是之前就來過的,對宅子裡面熟悉極了,帶她一間間廳屋看過去,又叫過府裡的小廝使女讓她認識。

  每間屋子裡都備了家什,連她放在女官公舍裡的東西也都搬了過來,幾個下人皆是老實模樣,宅子裡青草漫香,花樹枝搖,春景舒麗,令她身心緊態慢慢地鬆懈下來。

  孟廷輝逡繞過一周,方在院中坐下,低眼微笑:「黃侍衛想必會在心中取笑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黃波站在一旁,聞言忙道:「下官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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