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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她默聲站在一旁,就見古欽撩袍欲跪,口中道:「殿下此言是欲置臣於……」

  他挑眉,止住古欽:「古相這是要做什麼?」說著,話鋒又是一轉,直言道:「還有一事,青州通判一缺我議由曹字雄去補,不知中書這邊的意思如何?」

  古欽低著頭,道:「但由殿下決定,臣等絕無異議。」

  英寡深望了古欽一陣兒,方點頭,卻是對孟廷輝道:「你去吧。」

  屋外晚霞正紅,恰是日落時分。

  她行禮而退,待至了屋外,才覺出袖中雙手攥出了一把汗。

  不過是波瀾不驚的三言兩語,可那話中隱而不宣的深意卻足以讓聞者心生懼意,想古欽一生在朝經事無數,又怎會不明白。

  日落後風便有些涼,吹得她官服前裰翻飛揚起,露出裡面的厚重襦裙,擦得這地上積雪簌簌作響。

  她心中有事時便走得飛快,仍然在想剛才內都堂裡他的那些話,冊妃,登基,草詔,青州……他話鋒句句俐落,總在她還沒琢磨透時便轉去了另一事,此時方覺自己在這都堂重政之地有多青澀。

  轉彎時忽然撞上了人,身子倒在一旁廊柱上,肩膀都磕得痛。

  她抬眼,身前半步站著個男子,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滿臉都是歉意,口中連連道:「對不住,對不住……」

  她的目光移下去,這緋袍褐靴金魚袋十二孔玉銙……再移上去,一雙細細長長卻極為明亮的眸子正盯著她。

  男子朝後退一步,抬手揖道:「想必是翰林院調補來的孟大人。」

  孟廷輝直起身子站穩,「敢問可是中書舍人廖從寬大人?」

  男子笑,「正是。孟大人果然伶俐。」

  她撥撥頭髮,垂眸道:「今日在門下省未見過大人,因是猜想大人是中書省的。中書省置官數眾,可位不及三品卻能佩金魚袋的,就只有廖大人一個。」

  廖從寬讓開路來,卻是轉向同她一起往原路行去,仍是笑道:「久聞孟大人才名,卻不想今日是這般撞上了。」

  他步子穩健,和她挨得很近,臂擺之時敞袖都能擦到她的手背。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些,依舊是垂著頭看腳下,「廖大人這是要往哪裡去?太子人在內都堂,廖大人不去太子身邊,倒同在下往門下省走做什麼……」

  廖從寬腳下一頓,卻探身湊到她面前,仔細將她打量了一番。那目光讓她覺得無所遁形,只得直迎上去,待他看夠了,才撇開眸子。

  他眯著眼笑道:「孟大人莫要見怪,內子仰慕孟大人才作已久,在府上時常同何某說,若有一日見了孟大人,定要看仔細了,然後再回去告訴她孟大人長了什麼樣。」

  她微微尷尬起來,「定要讓尊夫人失望了。」

  廖從寬卻搖頭:「怎麼會?孟大人雖不施脂粉,但也絕對比得過這朝中大半女官。」

  孟廷輝無言以對,自入朝至今還未碰到過似廖從寬這樣的人,本欲拔腿離去,可一想到他的身份家世,便又忍了下來,「廖大人謬贊。」

  他便又笑,「何某斗膽一請,下個月二十九日正逢內子生辰,孟大人肯否賞光來府一晤?」

  她推拒道:「到時何大人府上定是舉座重臣,在下去了倒顯得格格不入。」

  他目光古怪,「孟大人現如今亦是太子近臣,又何出此言?倘是孟大人一意推拒,想必是瞧不起廖某這等承蔭紈絝之流。」

  孟廷輝沒料到他說話如此直率,又惟恐在此處被有心人看了去,忙道:「在下絕無此意。下個月二十九日,在下必當登府會拜尊夫人。」

  廖從寬這才揚眉,沖她一笑,「到時遣人送帖子給孟大人。」說罷,便反身大步往內都堂那邊行去。

  她轉入一旁廊道,邊走,邊微微蹙眉。

  廖從寬。

  她怎會這麼容易地就撞上他?

  §43.進狀(上)

  廖家幾代為臣,廖從寬其祖廖峻自先帝康元十一年起為相,至本朝乾德二年乃以中書令銜致仕,後於乾德五年過世,諡忠文靖公;其父廖銘襲爵承蔭,亦是官至中書令、禦史中丞,後因體虛而於乾德二十二年致仕。

  廖家一門深蒙皇恩、上下通極顯要,若論厚爵貴勳,放眼朝中,除卻沈家之外竟是無姓可比。

  可廖家到了廖從寬這一輩卻是大不如前,朝中人皆暗道,廖從寬才疏雋而寡學術,然有口辯、且智多善諛;皇上因念廖家兩代忠臣,乃特賜廖從寬尚書左司員外郎一職,四年後遷中書舍人,賜紫金魚袋,例同使相三品重臣。

  廖夫人張氏正是翰林學士張仞的大千金,廖從寬雖按理來說應同西班老臣們關係親近,可實又因夫人及張仞的關係而同東班老臣們聯繫頗密,再加上他那顯赫的家世,朝中青年才俊之臣亦是頗多附之。

  這樣的一個人物,孟廷輝從未想過自己會那般容易地就與之相識、且輕易便得到他開口相邀。

  說是張氏仰慕她的才作,可張氏又是什麼人?翰林學士府深閨裡養大的千金,年輕時亦以詩賦聞名京中,怎麼可能會仰慕她的才作?

  可縱是心疑,她也無法拒之不去。

  莫說她已當面答應了廖從寬,便是單沖廖從寬在朝中東西兩面的人脈和這廖姓一字,她也沒有理由能夠不去。

  三月二十九日正逢春季課考,待從吏部出來,已是日跌時分,大內之中春色亦綻,禦街兩旁桃李梨杏翠葉初露,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嬌嫩。

  廖家特意遣了輛馬車來接她,待至城南廖府時,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十六盞暈濛濛的燈籠,進去便見彩帶結樹、高閣樓臺無不點燈,處處都是長幔輕紗,足見廖從寬對其夫人張氏的寵溺之度。

  因是張氏生辰,所以不少來赴宴的朝臣們都帶了家眷來,多數千金們都是在太學讀書的,相互間也都頗為熟撚。而孟廷輝是直到來了才知,廖從寬除她之外,在朝女官中就只請了沈知禮一人。

  可沈知禮是什麼身份,張氏若請沈知禮那必也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她又如何能和沈知禮去比?因而她整個晚上都心不在焉的,頻頻琢磨廖從寬請她來究竟是什麼心思。

  入夜後酒宴正酣,沈知禮一手拽著細褶寬擺襦裙,一手持了酒注子,一路越過數條長案過來找她,見她便笑:「孟大人——」

  孟廷輝瞧見她的神色和動作,不由咬舌而笑:「你這是取笑我。」

  沈知禮抿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間,又瞅瞅她的,伸手指道:「瞧,你那銀魚袋佩著可真是神氣,我可就沒有——」

  孟廷輝傾身奪了她手中的酒,拉她坐下,笑道:「喝多了罷?」

  沈知禮腦袋一歪,順勢枕在她肩頭,也不顧旁人的目光,眯著眼望著廳中最前面的三張麒麟案,輕聲道:「我可沒喝多,我若是喝多了,我可就不管不顧地去枕他的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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