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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她安靜地站在案後,聽著聽著,便不由自主地挑眉抬眸。

  沒料到,除了要調她去補門下省左司諫一缺外,竟還加授校書郎、符寶郎,諭令中言,此乃太子特恩,又詔她即刻接了牌子去門下省祗候。

  在場眾人包括方懷在內,皆是驚訝不已。

  本以為她昨夜當眾讓太子下不來台,太子當是怒不可遏,從前種種風傳謠言也已煙飄雲散,誰曾想太子竟會又有特詔賜下。

  她孟廷輝,二十年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女狀元,第一個能入翰林院的女進士,第一個能以校書郎、符寶郎、左司諫三職並兼之身入門下省的女官。

  這種種先例,竟都為她而開。

  沒有一個人人知道太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可卻沒人吭一聲。

  她已不算是翰林院的人了,縱是方懷也不好開口再說什麼。

  來遞敕令的官吏立身于一旁,看她道:「孟大人,若是都交待妥當了,便隨在下入左掖門去罷。」

  她心有千疑,亦是不解他究竟意欲如何,可仍是不動聲色地接了調呈和牌子,只隨手拎了她那個大書匣,隨那人出了院門。

  §39.冊妃(下)

  過了北廊外橫門,遠望可見簷角飛峭、宏偉森肅的大慶殿半隱在宣德樓後,其上亮彩琉璃瓦映出的光直銜天幕,太陽西移,遠遠天際似也被鍍上了一層薄金,如夢一般,頗不真實。

  她走著,低眼看著腳下的塊塊宮磚。

  或粗或細的紋逢中嵌滿了冰渣子,令磚面上的那些神獸圖案愈發清晰。

  龍章鳳案,雙雕突魑……一個個都是森冽不已,足令觀者膽寒。

  領她去門下省的官吏一路不曾開口吐露半字,只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她便也未言,只跟著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入左掖門,順南廊下慢行,過樞密院,過中書省,再過內都堂……門下省的寬寬門階便在眼前。

  那人也未先行入稟,只回首對她微微一點頭,道:「孟大人。」

  她會意,不由定了定神,在他身後踏階入內,走過一段回廊,便由他帶著進了東南面的一間敞廳。

  一路上遇人不少,可這些人皆是神色匆匆,不論是朝外走的還是往裡來的,在看見她時也至多是目光略晃,面上均無訝然之色。

  她心底卻訝然起來。

  想當初她以女子之身入翰林院時,那滿滿一院男子誰人不將她當作稀罕之物來打量,本以為今日入門下省也當得似彼之「待遇」,卻不料這裡的人竟是根本就沒把她當成一回事兒。

  走至此處,那人才終是開了口,道:「二省諫院內凡十一人,除左散騎常侍一缺尚未補外,其餘同僚們皆在此廳內供差。」

  她沖他笑了笑,以示明白,隨即抱著書匣走了進去,按他所指將東西放在一張空案後,然後才問道:「還未請教大人姓名?」

  那人亦笑了笑,「敝姓曹,單名一個京字。在下不比孟大人,舉進士至今將要四年矣,卻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左正言。」

  孟廷輝動眉,定睛看了他一會兒,只覺他面色暖然,可話中卻隱隱有諷刺之意,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了句:「曹大人過譽。」轉身向裡面簾後望瞭望,又問道:「既如此,不知郭大人眼下在否?」

  曹京也向內張望了下,見似是無人,不由扭頭去向旁邊坐著的幾人道:「這位便是翰林院舉薦來的那位孟大人……」見幾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他才又笑問道:「郭大人先前不是說要在此等著見她一面麼,怎的眼下倒不在了?」

  一人探頭朝外面看了看,見無人經過,便湊過來些,道:「你不知道,之前你拿了調呈剛走沒多久,內都堂那邊便來人傳話,說是平王孤身獨來,讓中書門下二省凡三品以上的主事者都過去!」

  曹京面露驚色,「平王?」

  孟廷輝挑眉,抬眸看過去,心頭亦是小驚。

  自十年前太子參豫朝政以來,便不聞平王過問國政軍務,更不聞平王再入內都堂視事。

  雖是人人都知,這江山天下、萬丈社稷當有一半功歸平王,可平王之於此事卻是一向雲淡風清,便是皇上多次下詔請進尊賜,也都一概拒之不受,這麼多年來唯一在乎的便是皇上的安危體泰。

  前不久朝中還有傳言,道皇上之所以要退位讓政給太子,實乃是平王動了想要返居舊都、與皇上共用天年的念頭。

  皇上與平王其情之深,但凡在朝者誰人不知,因是此言一出竟也無人不信,都在心底暗歎不已。

  可怎知,平王竟會於今日破了已徇十年之久的例,再度前來內都堂過問朝政!

  曹京一時滿面好奇,又是一副錯過了好戲的扼腕神情,傾身過去低問道:「你們可見了平王氣度如何?久聞平王當年聛睨天下之雄風,可我入朝四年來竟是從未得見……」

  那人搖頭,輕歎:「除了平王所詔之人,中書門下二省其餘的官員們哪個敢不知死活地去內都堂瞧熱鬧?……也是在你回來前不久才聽那邊出來的人說——平王當著那些二省老臣們的面摔了相璽!」

  曹京咋舌,「何事能惹得平王動怒?」

  一旁又有人湊過來,詭笑道:「虧你還是諫院平日裡最知事的人,這都想不出來?今日早朝上最惹群臣湧議的事是什麼?早朝一畢,皇上詔了老臣們入閣又是要議什麼?」

  「自然是太子冊妃一事。」

  曹京還未開口,孟廷輝的聲音便自後面傳來,輕輕軟軟的。

  幾人回頭,就見她眼神明亮,臉上笑意盈盈,顯是已聽他們說話許久,忍不住要插一句嘴。

  那人笑了笑,「孟大人果然聰明,人在翰林院都能對內朝的事知道得這麼仔細。」

  孟廷輝上前兩步,抿了抿唇,又道:「我也是聽你們議論的有趣,以前在翰林院的時候可聽不到這麼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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