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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沈知禮半晌沒吭氣,終還是沒憋住,又開口問她道:「我今晨在大內瞧見內殿值的人在寫去北苑騎射的諸臣黃帖,怎麼沒見有你的名字?」

  孟廷輝慢條斯理地吃了小半個宮餅,伸指掠過唇角,才輕聲道:「我去北苑觀騎射做什麼?」

  沈知禮挑眉,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朝中多少女官,哪一個不盼著這一年一度的北苑騎射大典!偏你倒不願意去?「

  孟廷輝不由苦笑,指著案上尺余高的書冊對她道:「這兒你也不是沒瞧見。方大學士派我做的事兒豈是輕鬆的?我近日來連覺都睡不夠,哪還有心思想那騎射一事?」她把沒吃完的宮餅重新包好,又道:「一來我不會騎射,二來我對禁中諸班直的侍衛、京畿諸軍的將校們都沒那興趣,我何必浪費時間去觀那撈什子的騎射?」

  沈知禮彎唇,「太子殿下亦是要去的,到時定會縱馬射箭與諸軍將校一較高下,你也沒興趣?」

  孟廷輝眼睫輕輕一顫,沒料到她會說這話。

  已是近四個月沒有見過他。

  自那一夜從皇太子宮離開,次日回翰林院,便一直沒得機會再見他一面。

  他一定是惱怒她的。

  否則四個月來他多次著人鎖院擬詔,不少翰林修撰都得幸于夜裡一道觀諸學士同太子議擬詔書,可他卻唯獨不傳她。

  她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可她又豈是圖那一晌貪歡的人。

  她心裡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多,又有誰能真的明白,她做這些事情,究竟是圖了什麼。

  沈知禮在一旁盯著她。

  她輕笑,抬手撫平耳邊亂髮,轉神答道:「既如此,那便去看看也無妨。」

  沈知禮笑得詭異,「我還一直沒問你,當時為何只在東宮留了一日便回了翰林院?」

  孟廷輝抬眼,一副驚訝的神色,「我還不是照你說的,給太子告了一狀,說這翰林院的老臣們不屑與女子共事。太子一怒之下便將我遣回來了,張大學士看見太子的手諭,再有怨氣也撒不出啊。」

  沈知禮看了她兩眼,臉色微妙,卻沒再接口,只是退後將她打量了一番,道:「想你也沒騎裝,不如我明日遣人給你送套我的舊衣,你也省得再為了騎射大典而特意去添置了。」

  孟廷輝只是笑,也怠於虛偽客氣,乾脆道:「多謝。」

  騎裝……

  腦中閃過的是那一日他身披薄甲、高坐馬上,渾身是汗的模樣。

  不由咬唇微笑。

  乾德二十四年十月初八,京郊北苑寶津樓下數十丈內人聲鼎沸,各色彩旗迎風揚展,諸軍百戲呈於樓下,諾大的一片空地上滿是長鬃駿馬,又有柳條立靶圍在場中。

  滿朝文武京官齊至,男子均是躍躍欲試,女子則是興奮不已,除了在朝的女官們,不少京中勳貴府上的千金閨秀也在不遠處廊間置了座,看這一出盛大驍悍的騎射大典。

  北苑本是平王為皇上所造,因皇上心念舊都西苑風貌,平王便特意在新都建成後於北郊擇了塊地,著人造成與當年遂陽西苑一樣的宮苑來。

  自乾德五年北苑建成至今,平王每年都會於此行騎射大典、與臣下一較騎術射藝之高下,然自皇太子十四歲參豫朝政之後,主持北苑騎射大典一事便交由太子主理,平王不再過問。

  朝中女官們多是在光祿寺、鴻艫寺這樣的地方任差,平日裡哪裡能見到京畿諸軍的年輕將校們,因而都盼著這騎射大典,恨不能能在北苑騎射之日撞上個如意郎君,自此辭官嫁人。

  孟廷輝站在一大群女官之中,目光未像旁人一樣注視著那一群群年輕彪勇的將校們,而是遠遠地投向高坐在寶津樓上的那一人。

  隔了這麼遠,她看不清他的臉龐,可記憶是如此鮮明,單那一件黑得滲心的騎袍就足以令她在心中描摹出他的眼唇鼻口。

  那麼英俊。

  那麼挺拔。

  那麼……令她為之心折。

  遠處忽然傳來三聲響亮的箭嘯之聲,有數騎人馬奔縱馳來,其中領頭一人銀甲耀目,在這碧天燦陽下甚是引人注意。

  身旁的女子們一下子激動起來,紛紛朝前擠去,有人小聲地叫道:「是神衛軍的狄校尉!」

  「哪個哪個?」擠作一團的女官們急著去看。

  先前說話之人又道:「最前面那個便是!我聽我堂兄說了,此次騎射大典,可是太子殿下專門著人將他從神衛軍召回來的,想必這狄校尉定是騎術非凡!」

  孟廷輝聽了,不禁好奇,也抬眼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

  馬上男子笑得明媚,臉龐清瘦,一杆長槍握在手中,直擦場邊眾人速馳而去,卻沖另一頭一個站著的女子屈身示意。

  她愈發好奇,探身去看,就見那女子正是沈知禮,下一瞬便聽見沈知禮微帶羞怒的聲音傳來:「好你個狄念,怎的如今越來越放肆了!」

  §21.騎射(下)

  孟廷輝不知那個在馬上光芒奪目的年輕校尉是誰,可聽沈知禮的語氣,二人竟像是熟識多年的舊友一般;又念及方才身旁女官所說的話,料想此人身份定是不凡,否則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種舉動來。

  周圍的女子們眼中放光,臉色潮紅,看著他縱馬朝場中馳去,言語之間皆是讚不絕口。

  沈知禮卻在地上跺腳,目光如飛刃一般地盯著他的背甲,半晌才撇眸,小聲啐道:「當真可惡!」

  孟廷輝挪過去兩步,扯扯她的袖口,「此處太陽刺眼,我去那邊廊下坐著看。」

  「不成!」沈知禮忙在後拉住她,「那邊哪裡能看得清?再者,半個時辰後還有專門讓女官們騎玩的打馬球子,贏者可有重賞的!」

  孟廷輝拗不過她,只得站在她身旁,朝不遠處望去。

  寶津樓下橫門大開,已有數幟明黃大旗旋升了起來,大內諸班直常入祗候的侍衛們騎著高大駿馬,列隊緩緩行出。

  身後有人興奮地叫:「是沈大人!」

  沈知禮抿著唇笑,眼不眨地盯著那邊最前方的男子,就見那人兩手空空,不持韁轡,只用腳輕踢馬肚,便催馬兒一路走了過來。

  孟廷輝這些日子來檢修前朝諸史、遍讀新舊通典,因而知道這是騎射大典上的「引馬」之人,待他馭馬行過之後,騎射才當正式開始。

  而大典「引馬」之人,非皇太子身邊近臣不可為,又因聽見旁邊幾人喚他「沈大人」,她立時便反應過來,此人正該是沈知禮的雙生哥哥沈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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