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為聘 | 上頁 下頁
二四


  「孟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沈知禮又道,「孟大人少時的那些事,太子也全知道。」

  此話頗有所指,倒令她聽後心底一顫。

  這麼說來,他竟是已經知道她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不由想起那一日寶和殿中,他捏著她下巴打量她時的神情,寒冽眸光似要看進人骨子裡去,想必那時他就已是知道了的。

  她微微蹙眉,忽然間好像想透了些什麼,轉而又是一怔。

  當時他口賜殊榮與她,分明是體恤她多年命舛,也是好讓她這個無家無勢的女人將來在翰林院不遭人欺,誰料她卻只當他是在諷刺她渴求功名,反倒說他非君她非臣,逆心一起而去輕薄了他……如今殊榮猶在,可這意義卻是早已不同。

  她心下突然一跌,竟有些懊惱起自己一時衝動,毀了他的一片好意。

  遠處宮闕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諸院堂殿琉璃瓦頂耀目生輝,朱欄彩檻處處皆是。

  繞過兩個曲尺朵樓,翰林院便在前方。

  沈知禮領她往前走去,口中又道:「翰林院的老臣們自詡人品端方、學問純粹,殊不知一肚子學問都被派在了逞清議口舌之快上。今日我陪你入翰林,斷無人敢刁難你,平日裡只要你不說錯話,任是他們心中再怎麼看你不慣,也沒處苛責你。」

  孟廷輝聽了心生感激,不由道:「沈大人于禮部試前為我投帖之恩我還未謝,如今又待我這般好,卻要我如何來報?」

  沈知禮只笑不言,待走到翰林院階前才輕輕地道:「我倒要謝你才好。若不是你此次攪了這麼一波風潮出來,只怕那些老臣們奏請立我為太子妃的摺子早就呈上去了。」

  孟廷輝驀然偏頭,看著她:「這麼說來……」

  沈知禮抿唇,不待她說完便將她向翰林院的闋亭內推了一把,二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裡面立馬有人起身相迎,看見沈知禮便笑:「沈大人今日怎麼有空來這兒了……」眼睛一瞟,看見孟廷輝,登時僵了臉色。

  孟廷輝認得這男子,殿試之上他曾于殿外黃案前奉題,想來亦是個修撰,便微微低頭,揖了個禮。

  西面待詔廳內有紫服官員出來,見了沈知禮也挑眉,「樂焉怎麼來這兒了?」

  沈知禮笑,「劉大人今日在院可正好。我與孟大人是舊識,方才在宮城北廊下不巧碰見,知道她今日入翰林,便同她一道過來,正好拜會劉大人。」

  孟廷輝跟著行禮,口中道:「劉學士。」知道此人正是殿試那日陪在太子案邊的翰林學士劉仞,便低眉順眼地不多言。

  劉仞不回她禮,只沖沈知禮微笑道:「沈太傅上回說要為我新作的畫題詩,至今也沒逮到他有空的時候。」

  「待我回去催催我爹,怎能忘了給劉大人題詩?」沈知禮臉上堆滿了笑,似是不經意地掃了一圈周圍,「主編檢的方大人今日倒不在?我還想薦孟大人入編檢廳同方大人學習一陣兒呢。」

  劉仞神色微凜,開口便拒道:「編修前朝之史的修撰、編修人手已足,且待詔、典簿二面也暫無空缺,孟大人才學出眾,我一時不知讓孟大人在翰林院做什麼才好,待過幾日同諸位學士們商量了,再同孟大人說。」

  孟廷輝微笑,「謹聽劉大人安排。這幾日我便在院裡幫諸位學士、承旨、修撰們整理整理文卷就是。」

  劉仞本以為她定是個倨傲之輩,再加上她與太子之間那風風火火的傳言,想必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女子,可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卑恭,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麼,只皺了皺眉,便領了她去裡面各廳堂拜見翰林院大學士及學士承旨們。

  豈料沈知禮卻不依,不等他二人轉身,便在一旁笑著叫道:「既然待詔、典簿、編檢都無缺位,想來東宮祗候之職尚可讓孟大人一試?」不待劉仞反應,她便又飛快道:「太子近來政務愈多,中書門下二省每日報上去的摺子有多半都是太子代皇上批復的,夜裡身邊時常少個替他草擬敕文的人。」

  「這、這……」劉仞神色愈發吃驚,顯然是不解沈知禮竟然肯讓孟廷輝進東宮,簡直是啞口無言。

  周圍豎著耳朵在聽的人不在少數,此時聞言皆是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來了——誰都知道沈知禮與太子可謂青梅竹馬,一朝若立太子妃,她定是不二人選,可這孟廷輝與太子之間的謠言非但沒讓她動怒,反倒使她拱手將孟廷輝往太子身邊送?瘋了不成!

  沈知禮已拉了孟廷輝往外走,背身沖眾人笑了笑,眼底明媚,「劉大人若不反對,我便順道帶孟大人去東宮了。」

  劉仞驚神方回,一時想不出拿什麼理由駁她,只得回身取了塊翰林院入右掖門的朱字木牌,遞給孟廷輝:「既是要去東宮,可要仔細下筆,莫要墜了翰林院學問精粹的名聲!」

  孟廷輝亦在怔愣中,只訥訥地接了木牌,隨沈知禮走了出去。

  外面陽光正好,高樹長枝闊葉如扇輕擺,碧天翠葉,七彩琉璃,朱門金釘,越走越近,越近越不真實。

  她終於回過神來,扭頭便問沈知禮:「怎麼方才入翰林院前,你沒同我說一聲……」

  沈知禮眨眼,「我也是一時想出來的。本也沒料到劉仞做事會一點餘地都不留,可他既然這樣,就別怨我鑽這空子!」

  孟廷輝蹙眉,「擋一時不能擋一世,我又不能一直在東宮待著,終有一日是要回翰林院的。」

  「待你一會兒見了太子,」沈知禮詭笑,「只管說是翰林院的老臣不肯與女子共事,讓太子替你出頭,給你在翰林院謀個修史的閑差。」

  孟廷輝眼中的光忽然一淡,「太子惱我還來不及,又怎會替我出這頭。」

  沈知禮揚眉,只是笑,不再說話。

  過了右掖門便是天章閣,一路向東可見樞密院、都堂及中書門下二省,穿過文徳殿旁邊的闊廊,再往北二百步可見東華門,皇太子宮便在東華門內。

  孟廷輝跟著沈知禮一路走到皇太子宮前,心口突突在跳。

  遠處宮闕樓簷恢弘銜天,面前青磚石階彩紋漫地,一想到這殿中之人,她的指尖便止不住地輕顫。

  沈知禮替她遞了翰林院的牌子,那幾個侍衛也是認得沈知禮的,只收了牌子笑道:「太子今日下朝後去次都堂治事未歸,聽人說出都堂後又去校場觀殿前諸班直騎射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不如讓孟大人在此等等?」

  孟廷輝只是謝過,道不敢於東宮殿前叨擾,待晚些時候再來,便要回了牌子,同沈知禮順原路往回走去。

  心裡不由有些失望。

  仿佛是繃緊了的一根弦毫無預告地被人挑斷,一切期冀都這樣作廢。

  沈知禮抱胸,眯著眼對著陽光,贊了句:「當真是好天氣。」然後又轉頭沖她道:「我是從職方司溜出來的,須得早些趕回去,出大內的路你都認識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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