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為聘 | 上頁 下頁


  話未說完,就被那邊雅間裡傳出的男子聲音打斷:「延之,莫要多言。」

  短而冰冷的一句,卻令年輕男子頓時收了笑閉了嘴,往後退去。

  嚴馥之直待看他進了雅間,這才回頭,對孟廷輝哼道:「還算識相。」那雅間兒裡的男子聽聲音不過二十來歲,竟能讓他如此收斂,當下令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又扭頭去望了幾眼。一回頭,卻見孟廷輝一副神游於外的模樣,她便無奈地戳了戳眼前的小酒盅:「我說,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你關心的?」

  孟廷輝收回目光,半晌才慢慢道:「讀書,考進士,入朝做官。」

  「就沒想過嫁人?」嚴馥之盯住她,「當年沈夫人曾氏為朝中女臣第一人,官至樞密都承旨,最後還不是怕老了沒人要,於是趕緊辭官嫁人……」

  孟廷輝閉眼,「沒有。」

  ——無父無母無家無世似她者,有誰會想娶?

  她非絕色,唯一能讓人稱道的也就是這一肚子學識,可若考不中進士做不了官,空有一肚子學識又何來施展之處?

  她回答得如此乾脆,嚴馥之聽後不由啞然,良久才又開口,賭氣似的道:「自沈夫人之後,這麼多年來女子入朝為官,多是在鴻艫寺、光祿寺這樣的地方,偶有在六部治事者,可卻再沒有能入主二府的了。別的女子想要考取功名,不過是圖幾年風光,你卻好像是要一門心思地做大官,也不想想可不可能。」

  孟廷輝的眼睫動了下,沒再開口。

  垂在椅旁的手卻輕輕地握了起來。

  腦中有些畫面一閃而過,令她心頭陣陣發緊,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若吾身可濟民,吾不所惜也。

  那一年那一場瓢潑大雨,那個人那一句肺腑之言……

  至今猶在耳側。

  寒風夜雨中那個人將她抱得緊緊的,口中的熱氣呼進她耳中,輕聲說,小姑娘,別害怕,不要哭……

  「孟廷輝?」

  她這才幡然回神,心口狂跳難抑。

  雅間的門恰時在後被人推開,有男子抑不住的低笑聲傳來。

  嚴馥之回頭,見又是先前那個青袍男子,不由更來了氣,就要張口罵他偷聽旁人說話,卻見裡面又走出一人,不由一怔。

  那人黑袍黑靴,衣著簡樸,可腦後一根白玉發簪卻極名貴;身骨昂揚,一張臉清俊非凡,可右眼卻被一塊黑布蒙住,竟是獨眼之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來,先前守在樓梯口的那個高大男子畢恭畢敬地跟在他們身後,寸步不離。

  三人從她們面前走過時,那青袍男子卻忽然停下,側身低頭,湊近嚴馥之的臉,笑嘻嘻道——

  「姑娘剛才有句話說得不對。沈夫人曾氏當年可並非是因怕老了沒人要才辭官嫁人的。以後切莫再像這樣胡說八道。」

  嚴馥之羞得臉龐通紅,連忙錯開身子,口中罵道:「無恥!無禮!」她轉身去拉孟廷輝,憤然道:「待我回去告訴我爹爹這個登徒子的行徑,然後……」卻發現孟廷輝一副怔然的模樣,定定地望著那個黑袍男子。

  「孟廷輝?」她詫然喚道。

  孟廷輝卻毫無反應,手攥得如同石塊一樣硬,目光一路跟隨著那人,看他一步步走向樓梯,看他一步步下樓,看他一步步出門……

  那人的脊背那麼直,肩膀那麼寬,步子那麼穩。

  腰間沒有玉飾,反而掛著一塊薄薄的黑色石片,上面隱約印有紋路,行進間輕輕晃動,隱在衣袍墨色中,若不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她看清,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渾身一顫,然後想也不想地便往樓下沖去。

  是他……

  真的是他!

  博風樓外豔陽高照,碎金似的光芒晃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氣喘吁吁地站定,四處搜尋他的身影。

  有馬兒的嘶鳴聲從街邊傳來,她望過去,正見他翻身上馬,勒韁轉向。

  他側身,目光掃過她的臉,沒有絲毫逗留,然後看向其餘二人,嘴唇開合之間說了些什麼,三人便催馬離去。

  再沒回頭。

  她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般,連上前問他一字的勇氣都沒有。

  他不認識她了……

  可他又怎會還認識她?

  十年前的她被他從死人堆裡撿出來,衣衫襤縷,蓬頭垢面,口齒不清,他甚至分辨不出她是男孩還是女孩。

  十年後的她束髮系冠,穿著女學學生的衣裙,乾淨齊整地站在他面前,他怎能想到她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他是她心底裡唯一惦念的人,可為什麼如今見到了,卻還是這樣的結果?

  十年前的他也是這樣離去,她不知他的姓名,不知他的身份,只是哆嗦著記住了那張臉那隻眼,和他腰間掛著的那片好看的石片,記住了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個字。

  十年後的他長高了也變壯了,可那張臉仍然清俊,那隻眼仍然懾人,那片石片仍然掛在他腰間……她仍然沒有勇氣上前問他一句,他到底姓甚名誰,她以後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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