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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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繼續走,何校尉……繼續走。」她深深吸一口氣,吩咐道——再等等,等你履行完你的職責,等你回到玉帳獨自一人的時候,連長安……那時候才可以傷心哭泣,為了帶著你的那顆心一併飛向星空的男子哭泣,為了你永遠的失去哭泣……並不是現在。 從玉帳到阿哈獁居住的偏僻角落,這條路似乎特別的漫長,不過終於還是到了。這位左翼營的副將雖然身居高位,卻鮮少接受戰利品或者饋贈,名下的奴隸更是一個都沒有。之前他帳中的瑣事,全都是自己打理的,如今他既然「病了」,何隱便派了兩名下屬來幫忙。 「阿哈獁副將他……身體似乎沒什麼大礙,」守在帳篷外的白蓮之子稟道,「只是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面,不肯走出來,也不准我們進去。」 「不過大人似乎心情很差……」另一位開口補充,「他燒了很多羊皮紙,還砸了他的胡琴。」 「……胡琴?」連長安聽到這裡,不由一愣,阿哈獁跟在她身邊三年了,她竟不知他和紮格爾一樣,也擅長樂器。 「是,挺舊的一柄琴,」那守衛回答,「不過……不過在我們發現的時候,那玩意兒已經支離破碎了,所以大約是胡琴吧,也不一定。」 連長安見再也問不出別的內容,便道了句辛苦揮揮手,在何隱的陪伴下走到帳篷門口。「阿哈獁,你還好麼?我來看你了。」她提高聲音向內喊道。 許久不聞響動,以至於幾乎讓人懷疑裡面是否已人去屋空。然後她才聽見了回應,疲憊的、煩躁不已的聲音:「在下……身體不適,恕難面見,閼氏……請回吧。」 ——難道他還在為那天的爭吵生氣麼? 「既然身體不適,」連長安頓了頓,勸道,「就讓華大夫瞧一瞧吧?」 「不必!」這次的回答快速而短促,卻滿滿都是恨意,「紅蓮……白蓮……一樣都是怪物,在下凡夫俗子,不必了!」 帳外的人面面相覷,有的甚至開始竊竊私語。身為臣屬,而且還是奴隸出身的臣屬,怎可如此目無尊卑、不知好歹?可是他們的熾蓮閼氏似乎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她只是咬了咬下唇,然後再次開口:「阿哈獁,你……」 這一次的回應無疑更加粗魯無禮,徑直打斷了她的好意:「閼氏請回——比起在下的小疾,閼氏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 七五、冠蓋滿京華 的確是該……多關心關心自己了——這寒冷、封閉、以及相對安全的冬天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就在連長安于慕容澈的帳篷外面碰了個硬釘子的那一天,在阿衍部冬日營地遙遠的西方,一系列漫長而慘烈的廝殺正要發生。當時的熾蓮閼氏自然全無覺察,而等她事後得知消息時,結果已然不可阻擋——擁有西域最長的歷史、同時也是最為富庶的龜茲國在草原奔狼的鐵蹄下灰飛煙滅,坐落在庫丘綠洲中心的龜茲王都,於熊熊烈焰中燒夷一空,龜茲數萬百姓或是身首異處,或是淪為階下囚奴。 當冰消雪化,在那個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無數打著各式各樣旗幟的隊伍開始向金帳的方向蜂擁而來;他們有的攜帶刀劍,而更多的則滿載禮物。既然黃金之血業已斷絕,那麼也就意味著,嶄新的時代馬上將要拉開帷幕。 首先到達阿衍部的使者穿著右肩綴有紅獸皮的對襟袍子,他們帶來的東西中也有一張紅色的獸皮——當然除此之外,還有香料、牛羊、以及綴滿各色寶石的頭飾,這都是草原上嫁娶慣常的聘禮。 「我們從帕斯塔部而來,尊貴的娜魯夏閼氏,草原之母。」使者開門見山,「我們帶來了迦爾族長對您的愛意,帶來了他親手獵到的「達挈」,這是最狡猾的紅狐的皮毛,族長曾追逐了它整整半個月,幾乎從草原的這一邊到那一邊……」使者說到這裡,聲音刻意頓了頓,仿佛若有所指,「他對待獵物就像是對待敵人,毫不留情,也……從不放棄。」 那時候在華大夫的妙手下,連長安已徹底恢復了健康——除了依舊目盲。她沒有選擇在玉帳接見使者,而是破天荒打開了紮格爾死後便告封閉的金頂王帳。 金帳正中有個高臺,單于生前的寶座就安放在上面,紮格爾其實並不喜歡那個拘束的位置,隨隨便便盤膝踞坐無疑讓他更加自在舒心——那傢伙從來都是這樣不拘小節的,就仿佛自己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少年郎。 連長安當然不會僭越單于的寶座,她的位置在旁邊,略略低下半階,是張高背的鑲銀烏木椅。她端坐其上,穿著黑如永夜的喪服,但腕上、額頭、髮辮裡,閃閃發光都是黃金。 「謝謝迦爾族長的問候,」她對那使者一抬手,並不失禮,臉上卻沒有笑意,「恰好我也有一塊舉世無雙的火紅毛皮,來自於極西之地的神奇靈獸,那是我的夫君——展翅之鷹,黃金之風,草原之主,英雄的大單于紮格爾·阿衍親手所獲,在婚禮的那天晚上,他用它將我緊緊包裹……這世上的「達挈」都比不了他給我的那一塊,對我來說,一塊足矣。請轉達迦爾族長,娜魯夏並不是貪心的女子。」 ——是的,我不缺少金子,不缺少毛皮,更不缺少……男人。 帕斯塔只是個一直附庸于金帳、跟隨金帳往來遷徙的小部族,迦爾族長年過四十,性情在匈奴人中堪稱溫和,他的確不難對付——但即使是這樣的人,也把我當成了砧板上的肉,這感覺連長安不由攥緊拳頭。 開始的確都是些小部族,都是些抱著撞大運的心思趕來的投機者;對付他們,連長安的伎倆一直有效。他們被金帳的威儀所震嚇,因阿衍部的富足而迷亂,他們在傲慢而強硬的瞽目閼氏面前局促不安……感謝長生天,來的不是劉勃勃;感謝左賢王穀蠡的小兒子只有十歲,還不到可以娶妻的年紀,即使他的部屬和支持者們聲稱「可以」,至少這也是一個現成的回絕的藉口——但困難總會來的,總會有你無法簡單敷衍的對手出現。 前任右賢王且鞮侯的幼子烏維塔索在第七天到訪,他的聲音並不像現任右賢王——他軟弱的哥哥,反而很像他的父親,以及他戰死的其他那些兄弟們,暴躁、耿直而且端方。希望他們的個性並不相像——連長安暗自希望,她和他們打過太多交道了,沒什麼比一個認死理、並且還和阿衍部舊怨無數的客人更危險的了。 不過這一次,長生天顯然沒有理會她的祈禱。這位和古代英雄同名的塔索是個再典型不過的達罕男兒,永遠牢記仇恨與冒犯,並且寧折不彎——他話語裡清晰可辨的慍色根本不像是來求親的,反而更像是宣戰。 「娜魯夏閼氏,」塔索直言不諱,「我的屠耆讓我來這裡向你獻禮,我原本是不肯的。這是仇人的帳子,你是仇人的閼氏,而且我已經有了心愛的女人……」 聽到這裡,連長安一直緊繃的心忽然柔軟,她不由微笑。十足十草原的兒子啊,她想,她發現自己無法真心厭憎他。 「那就轉身回去吧,」於是她諄諄告誡,不像是對博弈中的敵手,反而像是長姊在勸導魯莽的小弟——烏維塔索的年紀也的確不大,最多與她相仿,「若你愛她,就別叫她難過。」 「不。」塔索搖頭,斷然道,「她只是我的女奴;而我必須有個妻子,我的帳子必須有個女主人,她能幫我……對抗我的大哥,無疑,你比其他人更適合。」 ——我比其他人更適合……連長安歎息,因為我是紮格爾「升白煙」娶回來的閼氏,依照草原的律法,在黃金家族業已絕嗣的如今,我……或者說我的下一任丈夫,就是他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她不知怎的忽然按捺不住,話語脫口而出:「可是在紮格爾……在大單于娶我之前,我的身份不過是個尋常漢女,也和女奴差不多。」 烏維塔索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仿佛把上位的瞎眼女當成了瘋婆子——哪有人會一個勁兒強調自己低賤的出身? 「我不是紮格爾·阿衍,」於是他硬邦邦回答,「我絕不會像他那麼愚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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