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這場對談至此無疾而終,連長安終究沒能開口挽留,甚至沒弄明白他為什麼要走,又想到哪裡去。阿哈獁一向脾性古怪,在自己面前尤其古怪,阿衍部的族人大多是打從心眼裡佩服巴圖魯葉洲,可對幾乎同樣出色的他,卻是三分尊敬裡更夾著七分畏懼。

  阿哈獁走了,小丫頭薩尤裡猶自忿忿,跟著沖出帳去,對著他的背影猛吐口水,連長安不禁莞爾。

  她想一想,對那女侍吩咐:「你親自往葉洲那裡跑一趟,就說是我的話,如果有阿哈獁要離開的跡象,馬上通知我;他是單于特意叮囑過的人,在我點頭之前,務必留下他。」

  像變戲法般,薩尤裡那雙漂亮的瞳仁兒倏忽放亮,忙不迭答應著飛一般去了——連長安再次莞爾,同時心中暗暗尋思:「葉洲……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早該成家了,等龜茲的事情結束,一定要記得提一提才是……」

  ——想到龜茲,剛剛升起的好心情,又不由自主黯淡下去。

  幸好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她。不是那個滿身尖刺滿身傷痕,防線吹彈可破的小小女子。如今她這顆曾經碎裂的心早已補齊了,她對他有信任,她「相信」。

  ——如果紮格爾真的想娶那個公主,也一定會第一個和我說的。

  這個想法慢慢浮現,慢慢安撫了自己的慌亂與傷感;暖意重新回到連長安的心口,如今她已經有了這個自信。

  熾蓮閼氏將身子慢慢仰倒,斜倚在軟榻上,雙手輕撫著小腹。她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對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絮絮說著:「寶寶啊,你說,萬一……萬一你爹真的搞了個公主回來,娘該怎麼辦?」

  ***

  慕容澈離了連長安的帳篷,被冷風一吹,火燙的思緒總算冷下來。該走了,是時候該走了,離她越近,各種感覺就越發清晰;他寧願自己再一次身中劇毒日夜煎熬,也好過如今這般,暗藍色的妒火時時烤著他的心。

  他的心……他摸摸胸口,忽而自嘲地一笑——這顆心,恐怕在他無知無覺間,早就丟在那雙盈盈眼波裡了吧?

  他實在已在此處蟄伏了太久;草原雖美,卻終究不是他的世界。如今渾身舊傷早已痊癒,武藝甚至比當年更為精進……痛定思痛,這三年來慕容澈實在學會了很多東西,大到用兵法門指揮調度,小到如何與各種各樣的人同食同臥、和諧相處——假如當年高坐在太極宮御座上的人是今日的他,斷然不會那般輕舉妄動,那般狂放張揚,那般……傷人傷己。

  經歷了這麼長的歲月,這麼慘痛的失去,有了臉上身上橫七豎八重重疊疊的傷痕,即使拓跋辰站在面前,恐怕也難以認出自己——他早就不是當年的他了;即使「追悔前過、誇志多窮」的宣佑帝永遠也不可能重新活過來,但這神州廣大,一定會有只屬於他的天地。

  這樣一邊想著,慕容澈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帳子中,只說一路上累著了要好生休息,便遣退從人蒙頭睡倒。這一覺直至夜深人靜,他才無聲無息跳起來,翻出兩三件結實耐穿的衣服和特意準備好的金珠、晶玉、碎銀……幹脆利落打成個小小包袱負在背上。

  當斷則斷,癡癡纏纏徒惹人笑。

  手邊油燈的火苗忽然一晃,仿佛吹來了一陣風,有個影子出現在帳篷的陰影間。慕容澈不用抬頭也知來者是誰,這般身似鬼魅無聲無息,只能是葉洲——是他此時此刻最不想遇見的麻煩人物。

  「……你真的要走了。」葉洲冷冷開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原來他們都知道。

  慕容澈又覺火起,冷笑道:「原來我是你們的囚犯。」

  「不是,」葉洲緩緩搖頭,「你是宗主的……朋友,也是咱們左翼營的一員。」

  「那就好!」慕容澈正色道,「既然我不是囚犯,至少也算個客卿,那我現在就要走了——讓開!」

  葉洲的身子擋在帳門前,紋絲不動,又問:「你去找何隱,是不是?你想做什麼?你是他的什麼人?」

  不愧是葉洲,面上雖拙朴,其實心思毫不駑鈍——慕容澈暗歎一聲,答道:「我是何隱的什麼人與你無關,我只不過去向他討舊債罷了。」

  「何隱……欠你?」葉洲似乎倒吸了口冷氣。

  慕容澈低哼一聲,顯然無意繼續回答下去。

  沒錯,他的確是想去找何隱。那一日在宣政殿的深處,絲毫不像將軍、反而神似教書先生的何校尉跪伏于地,不屈的頭顱低低下垂:「若萬歲信守承諾,微臣定將……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慕容澈遵守了那個約定,除了連氏子孫外,對其餘的白蓮之子盡皆法外施恩,還將他們以及駙馬府中所有的物品一併下賜。

  ——所以,何隱欠他一條命。

  ——慕容澈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他絕不是那等食言而肥的小人。

  油燈的火苗跳了一跳,葉洲依然不動,兀自道:「你不能走。你該知道自己的身份……」

  慕容澈實在不願與他多費唇舌,這傢伙是木石雕成,說不通的。他料算葉洲絕不願在此地大動干戈驚擾旁人,索性背著包袱徑直向帳門去。

  葉洲伸出手攔在他面前:「你的命是宗主給的……宗主讓我一定留下你。」

  慕容澈的腳步停了。

  「一定留下我?」他微微挑眉,胸中波瀾漸起。

  葉洲許久沒有言語,仿佛在仔細斟酌著該當如何開口才好。半晌,他終於道:「宗主說……『那傢伙』不想讓你走。」

  唯一的一點奢望從半空中落地,摔成粉碎,火氣猛地上竄,幾乎燒盡理智;慕容澈怒極反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大約能猜到他幹嘛急著留我……」

  「你的確是個賢才。」這一點葉洲也不得不承認。

  「賢才?分明草原一統,西域大局已定,他還這般『求賢若渴』,你不覺得奇怪嗎?既然捨不得手裡用慣的刀,那定然是又盤算好了大獵物。」

  葉洲起初沒聽懂,微一沉吟,臉色立時變了,不可置信地問:「你是說……南征?」

  慕容澈毫不猶豫,斷然點頭:「當然,南征!」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場面就此僵持。不知過了多久,葉洲方才開口:「上次你說他有意金蟬脫殼,叫麾下替死,結果你猜錯了……也許這次還是你錯了……」

  「絕不會。」慕容澈斬釘截鐵,「非我族類,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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