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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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鞮侯彎下腰去,從箱中拾起一柄彎刀,嗆啷出鞘。刀身如水,兩道血槽泛出暗紅的光輝:「我今年四十二歲,三十年間百戰百勝,只有一次例外……你們都認得我,我無須多說什麼;我達罕的三萬鐵甲精騎可以證明,我是最好的戰士,最好的指揮者,最好的領袖!我給你們的,將比納蘇爾單于更多!」 右賢王的兒子和部屬們齊聲歡呼:「且鞮侯!且鞮侯單于!」座中的許多族長蜂擁而上,一邊爭搶箱中的刀劍,一邊跟著呼喊:「且鞮侯單于!我們的新單于!」這是庫裡台開始以來,從未有過的聲勢,但仍有許多人坐著沒有動,只是互相交換著眼色,向某個方向投去探尋的目光。 「……的確是好刀劍,且鞮侯。」那個自登上大陰山後便始終一言不發的小子終於開了口,「可是,你想拿這些刀劍做什麼用?就像你自己一樣,十二歲開始便弑父殺母、草菅人命嗎?」 「鷹崽子,你住口!」右賢王早在紮格爾起身說話的那一瞬間,就已按耐不住自己的憤怒;若不是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依他的脾性,早已將這該死的阿衍小兒打殺了千萬次。 紮格爾對他的怒喝毫不理會,有條不紊續道:「的確,你戰功卓著可稱得上『百戰百勝』,消失在你手裡的小部族數也數不清;可是為什麼不對大夥說說,你那畢生唯一一次的失敗是為了什麼?」 右賢王愈怒,那一次,就是那一次,他輸給了面前這個阿衍小子的父親、先代單于納蘇爾,那是他畢生的恥辱——然後,他果然聽見面前的小崽子說出了那句話:「或者……且鞮侯,你這些個刀劍,原本就不是為了對付敵人,而是為了給自己的盟友背後捅刀子?」 兩個兒子在身後狠命拽著他的袍子角,右賢王心中明白,自己應該保持冷靜,就像事先商議好的,這小子奸猾的像狐狸,可不能讓他鑽了空子去。但此時情勢逼人,若不立刻分辨清楚,這個大黑鍋就算扣定在自己腦袋上了,那樣就什麼都完了。於是他強自壓抑心緒,朗聲道:「那是你的詭計!我沒有派人刺殺你,我更沒有謀害大閼氏——長生天作證!」 孰料,對方等的就是這句話。且鞮侯話音未落,紮格爾已斷然接口道:「好,長生天作證!既然如此,你就發誓吧!把右手按在誡石上許下誓言,破誓者無論生死,都將被天神的恩澤遺棄,萬星之都裡再也不會有屬於你的那個座位——發誓你從未派遣刺客,發誓你從未陰謀害我,發誓你從未令長生天的淨地沾染卑賤者的血——你敢嗎?」 右賢王剛要張口,話語卻猛地一滯。他瞪大雙眼,死死望定面前的卑劣小兒。他終於明白了,對方所說的,根本不是三日前發生在阿衍營地中的鬧劇,而是更加久遠之前,他採納的一位遮著面孔的藍眼神秘人的計策:在惡魔雪山下,借刀殺人。 那的確是巧妙的謀劃,巧妙到連他這個不愛用小手段的都終究動了心……並不需要多少人手,甚至不會髒了自己的手;況且,他派出的是真正的心腹死士,即使失敗了,也不會留下什麼證據落人口實,可說萬無一失。事實上,雖然沒有刺客活著回來,雖然阿衍的小子和那漢女都沒有死,但計劃本身並不能說完全失敗了。阿衍部的確在聖地動了刀子見了血,只是未被大巫姬怪罪這一點,實在出人意料……真的沒有想到,那小子特意搞出這場大戲,不光是單純的栽贓陷害,其實是為了將自己逼到這個兩難的境地! 其實在場的各部族首領們,因各自派出的使者的關係,對於發生在朵顏閼氏葬禮那天的種種變故全都知之甚詳,心中卻也只有三四分信。縱使右賢王是個脾氣暴躁的武夫,卻並不是蠢材,做得這麼明目張膽,實在令人生疑。但萬萬想不到,在庫裡台大會上,當阿衍的小塔索步步緊逼,他竟然語塞;像個木樁子一樣立在那裡呆呆發愣——難道他真的如此膽大妄為,真的如此……魯莽而愚蠢? 「……你若當真敢將手放在誡石上發誓,我就替你呼喊,呼喊你『且鞮侯單于』;右賢王,如何?」紮格爾攥緊拳頭,他其實遠比自己表現出來的緊張得多。 ——那一夜,他與她坦誠相待,十指交疊,遙望著天空中墜落的流星;談論的卻非風花雪月,而是劍影刀光。 「如你所說,且鞮侯是真正的匈奴武士;他易怒、好殺,輕財物,重然諾……說起來,在『死者之眼』真不像是他的作風……不過,咱們只希望那真的是他做的,畢竟……君子可欺之以方。」 六二、唇槍舌劍 右賢王且鞮侯的手放在誡石上,雙目火熾,口中鋼牙緊咬,他只說出了一個「我」字,便再也沒有辦法接續下去。場中的諸位族長首先是驚詫,緊接著就變作了疑問、鄙薄甚至還有隱隱的憐憫。誰都看得出來,且鞮侯分明心中有愧,竟像個懦夫那樣畏懼誓言。他再也沒有資格站在這裡,聽取大家的呼聲。 就連方才那些搶奪刀劍的人們也變了臉色,有些將禮物偷偷放了回去,還有些厚顏的直接揣入懷中轉身歸席——右賢王完了,那一直默默無聞的小塔索,竟真的扳倒了巨人。 「……帶著你的破玩意兒下去吧,且鞮侯老弟;無論是膽小鬼還是蠢材,都不配站在那裡。」伴著一陣呵呵笑聲,在場的諸位族長中穿著最為華麗的一個站起身。他帶的兒子和部下也最多,此時呼啦啦一併起立,氣勢頗有幾分懾人。 這一位自然就是左賢王穀蠡,他雖體態肥胖拙于武力,卻以智計百出聞名,此刻選擇的時機也是恰到好處——阿衍的紮格爾剛剛高奏凱歌,正要趁熱打鐵攻城略地,卻冷不丁被他的出場生生打斷;一時間,不費吹灰之力,庫裡台的重心便盡數轉移。 他果然謀算得巧,族長們立刻跟著起哄:「且鞮侯,滾下去!滾下去!」還有人趁機喊:「谷蠡單于,我們都會喊你的名字,快叫這鬧劇結束吧!」 穀蠡笑著、點著頭,一步一步走向中央的誡石,身後跟著的大箱子顯然沉重萬分,抬箱子的四位身高體壯的塔索都被壓得直不起腰來。人盡皆知左賢王極會斂財,十年前納蘇爾單于逝世,就是他帶頭分去了大批本隸屬於金帳的牛羊奴隸,讓自己的白帳一躍成為草原上最富庶的部族。想到他會帶來什麼禮物,十雙眼睛倒有九雙半發了紅,統統釘死在那口箱子上。 谷蠡滿臉得色,頻頻揮手,仿佛自己業已獲選。他是有理由這麼自信的,唯一可以與他分庭抗禮的右賢王已沒了指望,其餘人皆不足慮,何況在場的小部族首領們倒有一半,在庫裡台之前便已得了他的甜頭——就是萬一出什麼意外,還有那最後的殺手鐧…… 「我是白帳的主人,左賢王穀蠡·瓦雷。草原上最肥壯的牛羊屬於我,草原上最勇敢的戰士也屬於我……的確,我不會提刀上馬衝殺戰陣,但我的部下都是英雄豪傑,我賜給他們勝利和富庶,我是他們的主人——在座的各位首領同樣都是英雄豪傑,若你們也想和我一樣,為什麼不選我做你們的單于?」 ——財富、牛羊、奴隸、嬌娃……為什麼不呢? 伴隨著種種黃金色的許諾,沉重的木箱終於開啟,下個瞬間,貨真價實的黃金的光芒幾乎要將在場人的眼睛統統刺瞎了。項圈、寶冠、錢幣、手鐲……嵌著紅藍寶石,嵌著翡翠珍珠。 「……我們瓦雷部的珍寶遠不止如此,」穀蠡洋洋得意,「若跟隨我的旗幟,這與你們即將得到了一切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我才是長生天應許的當然人選,呼喊我的名字!」 左賢王的從者們立刻用雙手環攏嘴巴,高聲喊:「單于!谷蠡單于!真正的黃金單于!」 ——是啊,「真正的」。在真正的黃金面前,還有傻瓜會選擇黃金色的血嗎? 一群弱小部族的族長急擁上前,用雙手拼命攫取黃金。他們高呼他的名字,感謝他的饋贈——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方才也曾沖向右賢王,甚至有的如今腰間還別著右賢王的寶刀;但他們此時的狂熱遠超之前。 就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喧囂和呼喊中,紮格爾·阿衍的冷笑聲清晰可辨:「原來如此,左賢王的意思是……若大家肯讓你當選,你就將瓦雷部的財物均分給所有人?」 穀蠡一愣,匍匐在他腳下不斷呼喚他的名字、不斷爭搶黃金的人們更是呆住——他們不可置信的望著左賢王,眼中滿滿都是貪婪與狂亂。即使城府深沉如他,也實在給這樣的目光嚇壞了,穀蠡連忙斥道:「一派胡言!我哪裡說過這樣的話?依照庫裡台的規矩,這些是帶給大家的禮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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