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正心潮澎湃、無可自抑之時,極近、極近的身後,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全然是下意識的動作,慕容澈的身體已在刹那做出反應:身子拔步急躲,右手則飛一般探入懷中——待抽出時食中二指之間,赫然夾著根全無光芒的漆黑長針。

  身後之人冷冷嗤笑,隨即無聲無息平平淡淡的一掌按出,直取慕容澈的右腕。慕容澈心中大叫不好,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只可惜自己的武藝剛剛恢復,尚不及當日十分之一;縱然心念如電,知道這一掌決計不能硬接,可是身體的移動就是無法如想像般迅捷……不過電光火石間二人四臂交錯,慕容澈只覺右手腕骨一陣劇痛,那根毒針再也拿捏不住,輕飄飄掉落在腳下的亂草之中。

  這變故實在來得太過突兀,他並未看清面前是誰,只當那消失的左賢王使者竟是位可怕的武林高手。於是,幾乎不假思索,慕容澈已放聲疾呼:「危險!快走!」

  不遠處琴弦淒厲一響,隨即是長劍出鞘、清越的龍吟——所謂投石破月,果然驚起鴛鴦。

  ……待紮格爾與連長安半晌不見異動,終是一使長劍一使短刀小心翼翼逼了過來。卻發現木架之後,一位疤面怪人正狠狠瞪著面前神色尷尬的男子,那名男子的左手則捉著他的右腕不放——那疤面人自然是阿哈獁;那男子也不是什麼刺客,而是……葉洲。

  四個人、八雙眼頓時面面相覷;其中,最莫名其妙最摸不著頭腦的又數葉洲與阿哈獁的「主人」連長安。終於,還是紮格爾率先大笑,「嗆啷啷」還劍入鞘,忍不住打趣:「你們跟那麼緊做什麼?怕我偷偷把你們家長安吃了麼?哈哈哈哈……」

  也許有些人天生就是八字不合的,比如紮格爾與葉洲,比如葉洲與阿哈獁(慕容澈),再比如慕容澈與紮格爾……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盤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著;並且,永遠只會有一個勝利者。

  此時此刻,勝利者紮格爾·阿衍攬住美人肩,好整以暇地點頭,口中揶揄道:「你們繼續,我們不打擾了。」

  滿臉青白變幻的慕容澈與葉洲立刻同聲叫起來:「萬萬不可!」

  ——兩個人不約而同開口,然後不約而同地、相互投出嫌惡的目光。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越發稀裡糊塗的連長安又覺好笑,又覺怪詫,不禁問道:「你們究竟怎麼了……葉洲?」

  葉校尉緊緊抓著慕容澈的右腕,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本就拙於言辭,這千頭萬緒更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難不成他還能對連長安說,「我懷疑他,因為他總是偷偷望著你」嗎?

  場面正尷尬僵持,夜風裡隱隱傳來了胡語與漢話交雜的呼聲:「塔索——宗主——」

  「……那蒙面人使李代桃僵之計騙過了我等,目前依然不知所蹤,只抓到他的幾名護衛,故此,請塔索和塔格麗還是小心為上。至於我和葉校尉……不過是個『誤會』。」只彈指功夫,阿哈獁已恢復了往日沉靜,有條不紊地解釋道。

  葉洲依然不言不語,鐵鉗般的左手,卻終究還是慢慢鬆開了。

  ——他俯下身去,從地上撿起那根烏沉沉的長針,一言不發收入自己的革囊中;然後便默默向連長安一稽首,如常將趕來的其餘部眾召集在一起,如常安排宗主的宿處以及夜裡輪值看守的人選。

  「今夜不大安穩,人手加倍,每組兩名,照舊一個時辰一換……阿哈獁,你箭術雖好,手上功夫卻最差;你和我一起。」

  ***

  這世上有些東西,註定是避不開的。

  當夜深人靜,當月色昏沉,葉洲圍繞著從哈爾洛塔索那裡借來的白色羊皮帳篷轉了一大圈,最終走到火堆旁,坐下,掰掉半塊曬乾的牛糞,丟入火焰之中。

  片刻之後,與他以相反方向繞圈的阿哈獁也轉回來了,他似乎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走近,緩緩坐在了葉洲身邊。

  「……你是誰?」他用一根木棍將火焰挑得更旺些,看也不看他半眼,問。

  「我是阿哈獁。」毫不猶豫,他回答。

  葉洲「呵」的笑了,將木棍扔到一旁:「我不管你是誰,不過我似乎……真的『誤會』你了。」

  誤會?慕容澈轉過頭,難以掩飾自己臉上探問的神色。

  「我原以為你想對宗主不利,可是好像……」

  ——在危急關頭,你瞬間的反應是高聲呼喊讓她快走;所以,也許我真的錯了。

  「……也許你沒錯,」慕容澈不由冷笑,「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我勸你不要掉以輕心。」

  葉洲沒有回答,好一陣,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裡,仿佛埋頭苦思。許久、許久,他忽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她今夜睡得不好。」

  這句斷言絕對奇怪,可慕容澈卻在瞬間升起了想要點頭附和的念頭。緊接著,他便確確實實被自己這樣的「預感」嚇著了。

  「果然……果然你也感覺到了,是吧?我們兩個在一起,似乎『感覺』會變強呢。」葉洲道。

  慕容澈「騰」的一下從火堆旁站起,臉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鬼怪。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你『真正的』名字,還有你的目的是什麼;但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

  「我……是什麼?」

  葉洲抬頭向他,眼神裡甚至有隱隱的笑意:「當我在『死者之眼』裡找到宗主的時候,她非常虛弱;而和她在一起的你,的確已經斷氣了。所以——你是個死人,你是個曾經死而復生的人,你是……和我一樣的人。」

  慕容澈真的很想笑,可是卻怎樣努力也笑不出。雖然他的確長時間昏迷不醒,雖然他醒來後身上的無解劇毒突然消失了,但葉洲的這個「解釋」無論如何也太過兒戲——他現在不就正活生生站在這裡嗎?難道他已不是凡人而是什麼精靈妖怪?

  葉洲對他的激烈反應毫不奇怪,因為就在幾個月之前,當他從長久的沉睡中睜開眼,那兩名擁有奇詭的「換臉之術」、自稱為「紅蓮」的人這樣對他說的時候,自己也曾經長時間無法接受——可是,事實就是事實,最終你也唯有接受。

  葉校尉伸手入懷,取出那根從慕容澈那裡得到的毒針,眼睛眨也不眨,便將針尖刺入自己的掌心裡。目睹這一切的慕容澈簡直要忍不住驚叫,自從他親眼見到死於這針下的人,自從他撿到這根針;也曾私下裡做過嘗試,只輕輕一刺,便足以使草原上的野鼠、野兔立刻斃命。

  可是葉洲卻毫無反應,半晌,他將毒針拔下,還給慕容澈;掌心唯餘一個小小的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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