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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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過來,想辦法……回去……做記號……回去找紮格爾……危險……」 這是黎明前最冷酷的暗夜,地面上已寒氣逼人,想必泥漿中更是接近冰點。她凍得面色青白,口齒不清,難以說出連貫的句子。 「……等我叫人回來,你早就死了,你的血早就變成冰了。」阿哈獁忽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不帶一點感情的、仿佛被這寒夜徹底凍硬的聲音。 「我才……不會死,」那女人一笑——她竟然還笑得出來,「比這艱難百倍我都活……活下來了……絕不會……死在這裡……」 「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死了——而我將靜靜目睹這一切,」懷裡有一個石頭般堅硬的東西冷冷在笑,「我將目睹你垂死的掙扎,目睹你絕望的求懇,目睹你因至大的恐懼而崩潰……我會因此而平息憤怒安撫仇恨;我會因此得救……」 「……紮格爾……大家……都在等我……我會活下去……一定的……」 「……你會死在我面前,而我會因此而得救……」 我一定是瘋了——阿哈獁想……也許早在你從紫極門上一躍而下的那一刻起;也許早在你牽著我的衣角隱隱含淚的那一刻起;也許早在一次又一次打開你可笑的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箋的時候起……也許早在更加久遠之前,在我初次相遇的那一天……我就已經註定要為此而瘋狂了。 瘋狂——可那又怎麼樣呢? 在理智恢復運轉之前,伴隨著她激烈的呼喝聲,他已不顧一切縱身向前。地面不斷下陷,無法使出力氣,無法把握平衡,甚至無法順暢地從軟泥中拔出腳……他依舊向前,拼命向前,像是甘心撲火的飛蛾,掙扎著靠近她,掙扎著、向她伸出手—— 要死——那就一起吧! *** 「……塔索,萬萬不可!」天氣雖冷,可從者額間滿滿都是汗水,不管是因為誰,抑或是因為什麼,塔索的想法實在都太過瘋狂了,「那是『死者之眼』啊,沒有大巫姬的許可,擅闖之人會被魔沼吞掉的!」 「長安很可能在那裡,」紮格爾說。頭也不抬地收拾行裝,烈酒、兵刃、繩索、木棍…… 從者猶不死心:「再有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巫姬大人的使者也要到了;可以請他帶我們進去,這樣說不定更快……更快……」 「不行!」紮格爾斷然道,「這種鬼天氣,她要真的……真的遇了險,別說一兩個時辰,半個時辰就會沒命的。」 忽然,帳外有人通報:「塔索,塔格麗的部屬們回來了……」 紮格爾立刻抬起頭:「快讓他們進來!」 毛氈掀開,獨臂老者和沉默青年一前一後走入帳中,他們站在阿衍的塔索面前,遲疑片刻,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見禮,紮格爾早揮手免去:「省了吧,你們不用跪她,自然也不用跪我——長話短說,長安人呢?到底怎麼回事?」 獨臂老者一番避重就輕,將變故的首尾約略講了,末了道:「塔索,這是有人精心設下的毒計無疑,先將宗主引開,再派人手纏住我們……」 紮格爾直切主題:「你覺得他們是針對我,還是針對長安?」 獨臂老者答道:「來者是死士,全都身懷劇毒,不過我們抓住了一名活口,塔索派人一審便知。」 紮格爾臉上終於露出半分喜色,撫掌道:「好!」說完,轉身將準備好的背囊提在手裡,邁步便要出門,「你們跟我來,一起去找長安,路上再細細說清楚……」 可是,話還沒有說完,站在角落的沉默青年忽然側移兩步,將門口堵得結結實實。獨臂老者道:「塔索,且慢!」 「……你們這是?」 「塔索,既然是大海撈針,一己之力起不了什麼作用,便請您留在營地中主持大局吧。」 「可是長安……」 「無論這次的陰謀是針對誰,您與宗主同樣都有危險。此刻營地空虛,我二人還有帳外的三名兄弟會留在這裡保護您的安全——若是宗主在……這也一定是她的判斷,她也一定會選擇優先保護您的。」 「……您不必再說什麼,宗主的願望就是『白蓮之子』的宿命,您要離開,除非從我們五個的屍體上踩過去……請您放心,『白蓮』絕非凡夫俗子,天人血脈自有百靈護體,宗主一定會平安歸來……何況,何況已有最恰當的人選去找她了。」 *** 她還記得他;記得他臉上身上可怖的累累傷疤。極之醜陋的人與極之美麗的人一樣,都是一見難忘的。 ——怎會有人受過那麼多傷?怎會有人吃過那麼多苦?她同樣知道傷痛的滋味,所以那一天,她憐憫他。 她其實什麼都沒做到,什麼都沒改變;不過是偽善,不過如此而已。 直到這一刻,直到他捨身忘死、不顧一切笨拙地想要救她的時候,她才終於醒悟過來,她早已忘記——或者說從來不曾知道過他的名字。 他想救她,最終卻和她落入同樣的困境;他抱緊她半邊肩臂,想將她拖出泥沼,卻不可避免地與她一起沉了下去。 他周身忽冷忽熱、神志恍惚,似乎是生著很重的病…… 「……醒醒!你……還好麼?」她盡力搖他、叫他。 連長安身陷此地已經接近兩刻光陰,兩條腿早就僵硬麻木,只要腰部以上可以勉強活動:「你還好麼?你能……能聽清我說話……麼?抓住……抓住樹……」 他的情況真的很糟糕,而且越來越惡化,像是重症的傷寒病人,不自禁地打著哆嗦。他兩次張開口,可話語全都淹沒在支離破碎持續不斷的咳嗽聲裡,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要將自己的肺也一併咳出來。 「好了,好了……別說了,抓緊樹幹……你很冷嗎?」 他一定是冷的,因為他沒有抓緊那棵救命的枯樹,而是抓緊了她。 連長安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卻終究止住了。他的身體很燙,生命的熱度無可比擬。她遲疑片刻,終究還是任他懸在自己身上,雙手將樹幹抱得更緊了。 他忽然抬起頭,與她雙目相接……連長安幾乎要心頭一悸;她從沒見過這樣矛盾複雜熾熱哀痛的眼睛。 ——仿佛她是他……三生三世的情人。 ——仿佛她是他……三生三世的仇敵。 ——那一瞬間她忽然清楚地醒悟,那是垂死之人的眼;他就要死了…… 「……堅持!」她拼盡全力大聲為他打氣,「比這艱難百倍的關口我都闖過,我都活下來了。人絕對沒有那麼脆弱,只要不肯放棄,就一定會有轉機的!」 「……我尋找了這麼久,現在終於才找到了一點點『幸福』的影子,我絕不要死!我也絕不會放棄你的!堅持住!活下來!」 ……是啊,比這艱難百倍的關口我都闖過,我都活下來了……人絕對沒有那麼脆弱…… ……此刻我這麼幸福……我不想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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