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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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女微弱地搖著頭,「塵哥哥,你不會不明白——蓮華血是我族最大的禁忌,咱們私自行動,若被宗主知道……」 陳靜緩緩轉過頭,精緻絕倫的皮相上浮現出一個猶如白晝之月般虛幻的微笑,「他不會知道——我們暗自多帶了兩隻蛭靈出來,為的不就是這個?」 「塵哥哥……」 「去拿來吧,什麼都不必說。」 少女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去了。陳靜則輕抖手腕,指間已現出一柄極小巧的銀刀。他持定那刀,俯下身去,在不知是死是活的葉校尉胸前檀中穴上,以刀尖劃出一個十字形的傷口,紫色的血從皮膚下緩緩流了出來,一閃一閃發著熒光。 少女捧著木匣轉回來,走到兄長身邊,打開盒蓋取出一隻蛭靈。此刻的蛭靈早已吸飽了血,足有小孩的拳頭般大小,呈現一種詭異的肉粉色,幾乎脹得透明。少女左手捏著那奇異的水蛭,右手指尖送入口中咬破,將自己的血滴在蛭靈身上。 一陣白煙騰起,水蛭在她的柔荑間吱吱亂響,連串血珠立時滾落下來,滴滴答答正砸在槽中葉洲裸露的胸口上。 說來也奇怪,蛭靈中存著的血一觸及葉洲的身軀,竟不聚起,反而化為了數十條極細極細的鮮紅血線,仿佛某種活物,一股腦湧向他雙乳間的傷口,鑽入皮肉,倒流進去。 陳靜趁機收起銀刀,沿著血脈運行的方向,自檀中穴開始由內及外依次飛快撚動葉洲各處穴道上刺著的銀針。不過半盞茶工夫,傷口左近原本紫黑近墨的肌膚毒氣盡消,胸膛一片詭異刺眼的蒼白……陳靜起初還只是口唇翕動,此刻拋下手中銀針,低低慘笑起來,「果然……果然……真沒想到,儘管尚不完整,但終我一生,竟能看到真正的蓮花。」 他抬頭擦一擦額上的汗水,滿臉都是疲倦——唯有這一刻,完美無瑕的面孔瞧上去不那麼虛假,不那麼完美,反而有股活生生的氣息,「寒兒……再不會有錯,預言中的所有異象都已應驗……風正在吹,時代徹底改變。去收拾行裝吧,我們回家。」 少女手中木匣的蓋子啪嗒一響,疑惑道:「……回家?」 「是。」陳靜點頭,「我們回建業去,儘快動身。」 「那……蓮華之女呢?難道我們就這麼把她丟下?」 「我們試過了,替她取血的時候,不是說得清楚明白嗎?只要她肯跟咱們走,一定能夠達成所有願望——可是她是怎麼回答的?」 少女的笑容枯萎在臉上,「她說,她不需要別人替她達成願望……」 陳靜呵呵笑起來,從袖中掏出塊絲巾揩乾淨雙手,「沒錯,她既然不在乎紅蓮全族之力,不在乎南晉二十萬大軍——我們還留下做什麼?」 少女靜默片刻,如珠貝齒輕輕撕咬下唇。好一陣,她忽然道:「塵哥哥,有句話我早就想問了,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管她死活?宗主不是常講嗎,白蓮愚不可及,自尋死路。他老人家也只是吩咐我們『大變將生,便宜從事』而已。可你卻一定要插手幫她,甚至不惜犧牲在龍城整整四年才打下的這一點點根基。你甚至已經成功混進了廷尉府,離大齊的中樞只差一步……現在竟然全都要放棄?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麼……」 陳靜滿面溫和,「寒兒,你有沒有想過,若白蓮真的就這麼煙消雲散,數百年威名一朝喪盡,這世上總有人會胡思亂想的……他們會問:『白蓮既然如此,那紅蓮是不是也一樣可有可無?』」 「可是……可是不一樣的!」少女雙目大睜,結結巴巴爭辯,「這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兩宗已百餘年未曾來往,三叔……還有你爹爹,他們全都死在白蓮手中,我們與他們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啊!事實如此!」 「的確,事實如此,但人心並非如此。在世人眼裡,紅蓮與白蓮都是異類,可以膜拜、可以懼怕卻不能當成凡人來相處來信任,『唇亡齒寒』你懂得嗎?總有一天,寒兒,當你成了紅蓮宗主,一定不要忘了這一點,一定不要忘。」 「我才不要做什麼宗主……」她憤然一揮手,「在鏡字輩中,最出色的是你,塵哥哥。該去角逐宗主之位的是你,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的兄長只是笑,笑著搖頭,笑著替她理一理肩上散亂的髮絲,「寒兒,我是旁支,又是庶子,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記住,是你找到了宗主預言中的蓮華之女,只要帶回去她的蓮華血,你便是當然的繼承人——旁的,都不必再說了。」 陳靜——或者不如索性稱呼他那個真正的名字吧——紅蓮華家第二十九代傳人華鏡塵攜著堂妹鏡寒的手,兩個人並肩走上石階,回到了麒麟堂中。 紅蓮花,白蓮花。豪傑英烈多如麻,功名成敗轉如沙……死去的連鉉與活著的慕容澈一定都沒有料到,他們畢生的冤家對頭、南晉棟樑紅蓮華氏原來早已過了江,他們暗地裡的把戲無孔不入,竟連廷尉府也不能倖免——命運果然癲狂反復輕薄無常。紅蓮與白蓮,他們本該像各自的祖先們那樣,將人生盡數揮耗在馬背上的。他們決不應在這樣的場景下相遇,他們本該於戰場上真刀真槍拼個你死我活的…… 但……席捲整個時代的烈風業已吹起,號角鳴響,龍城的烈焰只是這亂世的第一道烽火——如今這個天下,昨日的敵人許是今日的盟友,誰知道呢? 華鏡塵兄妹將葉洲的傷勢處理妥當,留下大量的食物、藥品以及一封信,便自依然混亂不堪的城市中消失了蹤影。廷尉府與龍城大營空有上萬人手,且只顧忙於救火,忙於捉拿仿佛從天而降、身份和人數全都弄不清楚的亂黨,等終於想起這位醫術高明的陳大夫的時候,麒麟堂早已人去樓空多時矣。 宣佑二年臘月十二日,一整天有無數消息傳回了龍城廷尉府——赫然全都是壞消息。就連解往玉京的十數輛滿載真正白蓮逆賊的囚車,也在城外被一起冒充屯營兵卒的神秘人物設計賺了去。千戶蔣興禹蔣大人終於無力支持,在府衙內引咎自刎。 直到死,他也沒能想明白,敵人究竟是誰,而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宣佑二年臘月十三日,霜雪漫天。雁門古道以西四十裡,大群胡商正順著難以辨識的野徑穿越崇山峻嶺。入夜時分,營地裡忽然出現了一朵赤紅色的奇異光暈,它徑直飛入某位氣韻非凡的胡女手中,裂開,裡頭是只鮮豔如血的紙鳶。 「……白蓮宗主台鑒,紅蓮鏡塵、鏡寒稽首……山高水遠,他日相逢,定與宗主會飲於朱雀橋上……」 連長安鬆開手指,任那片薄紙徐徐飄落,在虛空中燃燒,轉瞬便唯餘灰燼。 身後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她正要回頭,身上驀地一暖,一襲外袍已罩上了肩。有人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起風了……涼。」 倒影四:濁酒一杯家萬里 拂曉時分,她伏在暗巷之中,懷抱著足以將整座玉京通通燒為灰燼的憤恨之火。肩胛下箭傷灼痛,稍一牽動,血和膿就從鼓脹的褐色的筋肉中滲出。大群金紅光點自眼前飛掠而過,仿佛那一夜滿城飄舞的焰星。 已經整整二十餘日了,可她依舊感覺到一陣一陣暈眩,感覺到無所不在的疼痛以及……虛弱。 那又如何? 何流蘇緊咬銀牙,她不是活著來到這裡了嗎?她還活著!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腰間,空空如也。這才想起,光風劍——連家傳了幾十代的宗主信物,也一併丟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縱然依舊活著,可已經……真的一無所有了。 除了……仇恨。 幸好還有仇恨,那不肯熄滅的藍火苗支撐著她守在這裡,像獵豹等待它的獵物,足足一天一夜。頭頂日升月落,空氣中滿是鞭炮的歡快氣息。今日是新年,是萬象復蘇辭舊迎新的日子,她幾乎忘了。此時此刻,存在於她腦海中的,唯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血……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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