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六二


  「是,」陳靜意態悠然,「正如宗主所言,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老夫想要您的血,蓮華血。」

  「這第一隻水蛭權當宗主您答謝老夫援手之德;這第二隻水蛭若您答允,老夫這童兒自當替您去掉面上偽裝,還您原本絕世風華;至於這第三只……老夫有幸替宗主診脈,知您四肢百骸內自有護體真氣,只是無法使動自如罷了。恰我有一套家傳的針灸導引之法,可將您周身氣息逼入丹田,數個時辰之內為您所用——如何?」

  連長安聽著他面無波瀾絮絮而談,忽然感覺胸口狂跳,仿佛站在一口深井之側,垂頭向寒氣上湧黑漆漆的井底張望,那樣一種不自禁的毛髮直聳。

  她強自壓抑這種莫測的預感,問道:「然後呢?」

  陳靜又笑了。連長安眼前一花,刹那間竟看到美與醜、年輕與年老兩張迥然不同的面孔在他臉上混雜出現。「沒有然後,」她聽見他說,「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她還有選擇嗎?手無縛雞之力的滋味,她受夠了。

  「好,好,好……」長安連說三個「好」字,伸手去取藥童手中木匣——卻有雙堅定有力的手伸過來,按在她的柔荑上。

  一直旁觀在側緘默不語的紮格爾忽然上前,面色肅冷,問向陳靜:「你究竟是誰?」

  「……身世浮名,青春白髮,都是鏡中塵土,不過虛幻而已,」老郎中鎮定自若地反詰道,「紮格爾塔索,您又是誰?」

  楊赫周身短打,口中咬定匕首,人在一溜滴水飛簷上疾行,心始終高高懸著。他的輕身功夫不差,耳力尤佳,但儘管如此,依然不敢有半分托大。

  「煩楊什長走一趟,」遣他來時,宗主如此吩咐,「你忽然離去,那人不會全無察覺。若我是她,定然變更計劃。」

  「敢問宗主,若真有……意外,屬下該當如何?」

  那時候連長安微微一笑,答道:「我在廷尉府外等,而你便宜從事。楊什長,我能囑咐你的唯有一句話,先保全自己,然後隨機應變。」

  隨機……應變?

  楊赫伏在一道屋脊之後,不禁皺眉。比起叫他直闖刀山火海,也許「隨機應變」這四個字還要更難出幾分。隔壁院子便是白蓮諸人的落腳處,可眼下他分明等了許久,除了兩聲野貓的嘶叫,竟沒聽到半點兒聲息。難道自己真的來晚了?

  暗夜寂寂,耳鼓中怦怦的心跳聲卻越來越響,到最後整個世界都籠罩在膨脹又收緊的生硬節奏裡。若再無動靜,那麼自己只有兩個選擇——或者冒險一探,或者徹底放棄立刻回轉——計劃定然有變,宗主需要他。

  便在這時,黑暗裡傳來一陣刮擦聲響,像是最輕微的金屬的碰撞,抑或是什麼沉重的鈍物從青石地磚上拖過……楊什長凝神靜聽,可那聲音又消失了。

  他已不能再等,當機立斷單手在屋瓦上一撐,人已輕飄飄飛起,影子般輕盈地掠過兩重房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向腳下張望。

  四四方方的院落中豎著一隻大火盆,火焰業已熄去,只剩下明明滅滅紅色的餘燼。可他第一眼看到的並非這餘燼,事實上他根本無暇顧及周遭的一切,楊什長全部的目光都被地面上一道窄長的紫色所吸引。

  他愣住了,全然無法移開眼,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場景——像是一條丟在地上的閃閃發光的絛帶,像是天上璀璨的銀河——亮紫色的、仿佛正在燃燒一般閃爍著的銀河。

  那紫色溪流蜿蜒淌過多半個院子,淌向左側一排廂房,從兩扇木門下頭鑽了進去。

  一切都如同預料,一切都平安順遂。可是何流蘇的腳步卻忽然停了下來,她回過頭去,在空曠的長街上久久佇立,幕離被夜風吹起,於肩後飄蕩。

  「你們聽見了嗎?」她忽然問。

  歐陽岫中了她的奪魂術,已經是個木偶了,自然不會回答。是身側另一位年輕的白蓮之子湊上前來,問:「宗主,您有何吩咐?」

  方才,她仿佛聽見有人在喊:「葉校尉……葉校尉您怎麼了?」聲音隨風傳來,猶如耳語,很低,卻赫然很清晰——這當然是錯覺,他們離開葉洲伏屍的院落,少說也有十七八條街巷了。轉過這個路口,便是廷尉府的高牆。

  於是何流蘇擺擺手,「沒什麼……斥候回來了嗎?前頭可有動靜?」

  有人跪伏於地,「稟宗主,萬無一失。」

  幕離之下,何流蘇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廷尉府的高牆是用大塊條石混著糯米漿修築而成的,外頭還抹了一層厚厚的泥灰,高聳光滑,連個搭手處都沒有。但這難不倒身經百戰的白蓮,只聽暗夜裡道道勁風,五六柄如意爪、七寶鉤早就搭上牆頭,粉塵簌簌而落。

  無須多做吩咐,就像是舊日裡千百次在校場上習練過的那般,白蓮諸人除卻留在牆外接應的數名,其餘的全都依次攀上牆去,手腳無聲無息。

  最後越過高牆的是「白蓮宗主」,她攙著腿上有傷的歐陽岫,身形飄忽,宛若騰雲。

  高牆那一面是鬱鬱蔥蔥的花園,祭酒柳城走過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稟告「宗主」,手下人業已成功拔去了兩道外圍崗哨,控制了廷尉府的後門。何流蘇頷首,玉白的十指比畫了個手勢,柳祭酒面上頓時陰晴不定。他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何流蘇當即冷哼一聲,視他如無物,手臂向前一揮,身子已當先躥了出去。

  ——她不必回頭,她知道他們都會跟上來的。

  第三十八章 生盡歡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范仲淹《漁家傲》

  三十餘人在花樹間飛快穿梭,頭頂斜刺出來的枝條不住地抽打,腳下的泥土沙沙作響。不時有戛然而止的悶哼從前後左右傳來,那都是在林中巡迴的廷尉府士卒——白蓮之子們沒有一次失手,沒有洩露一聲不該有的呼叫。

  後園並不算大,眾人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那是花樹間一棟低矮的石造小屋,屋前有大片空曠的開闊處。此時此刻,空地上停著不少木造囚車,囚車旁則逡巡著十餘名披堅執銳的守衛——半數囚車裡裝滿了人,還有半數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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