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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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伴著輕微的咳嗽,人群另一邊,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慘聲笑了起來。方才葉洲那一擊雄渾厚重,幾乎無人可匹敵,令她周身氣血錯逆,遍體骨酥如棉,到此刻也沒能緩過勁兒來。 她匍匐在塵土中,掙扎著,笑著,嘴角邊不住溢出血沫。她蓄力許久,方才深吸一口氣,勉強開了口——嗓音嘶啞,仿佛塞滿了沙子。 「若她是盛蓮將軍,那……那我又是誰?」 她的聲音很低,有氣無力,但傳入眾人耳裡,卻猶如電閃雷鳴。那女子努力地挪動手臂,似想取下頭上的幕離,可是,好幾次都是腕子抬至一半便軟軟垂落下來。最終,她狠狠一瞪眼,昂首吩咐道:「歐陽……岫,替我取下……取下這個……」 歐陽侍劍滿面遲疑,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走上前,顫巍巍伸出手……下個瞬間,她已撲倒在那女子腳下,語帶哭腔,「宗主!」歐陽岫幾乎泣不成聲,「宗主淪落至此,屬下實在有罪!」 黑衣女子從咽喉深處咯咯笑出聲來——幕離下,但見俏臉如月,風華絕世,不是盛蓮連懷箴,還能是誰? 「宗主!真的是宗主!」這一下,不禁人人聳動。當即又有八九名白蓮之子急急趕到她身邊,呼啦啦跪倒行禮,一個個淚流滿面。而歐陽岫更是飛快地起身,轉到「連懷箴」身後,道一句「屬下魯莽」,便開始替她推宮過血,運氣療傷。 白蓮真氣果然妙用無窮,不過片刻,「連懷箴」臉上已漸漸恢復了血色。她忽然睜開眼,雙眸像是兩朵燦亮的星——不再咳嗽,聲音卻依舊低微,口氣中滿是慘淡之意,「葉洲,竟連你也……背叛了……我,是嗎?」 實在無法形容,在「連懷箴」頭上的幕離揭去的那個刹那,葉洲心中所受的震撼。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以為自己在做夢,他都以為只因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以至於真的產生了幻覺……等他恢復意識之後,驚覺自己業已不自禁地站起了身,無法控制地走到她面前,直視她那張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絕豔面容——只覺得有一隻手正在揉著胸口那顆心,幾乎都要揉成碎片了。 懷箴! 那個名字在喉管中咯吱咯吱作響,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竟叫不出口。 「葉洲!」身後有人急切呼喊,「你在幹什麼?快來,長安好像……長安好像要醒了……」 是誰呢?是誰在叫他? 是誰都無所謂……面前這令他朝思暮想幾欲成狂的人正慢啟朱唇、輕敲皓齒,輕聲細氣問:「葉洲,你還記得我嗎?你是不是……是不是還聽我的話?」 是的,當然!淚水悄然湧上他的雙眼——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永生永世都會記得你;為了你……任憑火海刀山粉身碎骨,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連懷箴」踞坐於地,嘴角漸漸上彎成一個妙曼弧度,終於笑靨如花。那樣完美無瑕的雙唇優雅地開啟,緩緩傾吐死亡的毒劑,「……葉洲,替我殺了她!殺了那個膽敢冒充我的妖物——你會替我殺了她的,是不是?」 仿佛一塊石子投入湖面,感知如漣漪般次第漾開。連長安在一雙堅實臂膀的環抱中張開眼,視線緩緩移動,滑過紮格爾半憂半喜變幻不定的面孔,最終落在另一張熟悉的臉上——不美也不醜,平淡、木訥、乏善可陳,只額角一方墨色金印,給這面容平添幾分冷刹幾分淩厲,倒不至於泯然眾人矣。 他並掌如刀,滿面空茫,正一步一步向她走過來。 他想殺我! 方才,就在暗器來襲煙霧彌漫之時,她其實已然魂靈歸殼,不再神遊物外。可頭腦雖然醒了,身體卻還沉睡,她無法睜開眼,無法挪動身體,無法開口說話。 四周嘈雜的聲音傳入她耳中,紮格爾切切的呼喚也傳入她耳中,她還聽見有人在叫盛蓮將軍……等她好不容易掙脫睡魔的手爪,睜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場景,就是他要殺了她,正向她走過來。 有人在他身後得意地笑著,許多人跪在那人身邊,匍匐於地拼命求她原宥,拼命痛駡自己蠢如豬狗,他們叫她「宗主」,叫她「盛蓮將軍」…… 可是,很奇怪,連長安分明能看到她的笑,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她的相貌。她與她之間仿佛飄滿了盛夏正午空氣中蒸騰的遊絲,萬事萬物都在其間改變了容顏,抑或……終於呈現出自己真正的樣子了。 她是假的啊!難道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無論瞧上去有多麼相像,難道……難道連懷箴在你們眼中,就是這樣一個淺薄尖刻的蠢材? 好一場滑稽戲啊……連長安忽然想,這樣想的瞬間她幾乎都要笑出聲來。無論是自己、葉洲還是那個所謂的「連懷箴」,歸根到底都不過是這場拙劣鬧劇裡可悲的影子罷了。 那些白蓮之子們,他們要的不見得是才高八斗文武全能,也不見得就是連懷箴本人純淨的嫡脈血統,他們要的只是一個為幻影去死去活的輕率理由罷了……只要那理由存在他們便會頂禮膜拜便會唯命是從,他們就會將自己的人生雙手奉上,不論曲折,漠視對錯,瘋狂如斯,悲哀如斯……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可不知為什麼,仿佛醍醐灌頂,此刻她忽然懂了。 「葉洲,你瘋啦?!」紮格爾猛地跳起來,一邊扶著連長安站直,一邊哇哇大叫,「這是長安哪!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嗎?我找到她時你可有多開心啊,難道這一切你全都忘了嗎?」 葉洲不為所動,腳步雖一滯,卻沒有停。 傻瓜!紮格爾,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走嗎?你何苦把自己牽連進來?這是場決不會有贏家的、命運的賭局啊…… 紮格爾左手緊緊地環住連長安的腰肢,右手已從自己腰間拔出那柄彎如弦月的金刀,護在連長安身前。雖然他全然不知前因後果,也已看出事態危急千鈞一髮。他用眼角余光掃向左右,想找到一條穩妥的退路,可白蓮諸子們不知何時已圍攏上來,幾乎封住了所有方位,將他們夾在當中。 他緊咬下唇,對她低聲耳語,「長安,你現在跑得動嗎?一會兒我爭取多攔住幾個,你趁機……」 她在他懷裡堅定地搖著頭,「我不會跑。」她說,臉上竟然在笑,「放開我——對了,你還有兵刃嗎?」 紮格爾一愣,「你……」 「這樣吧,把你的刀給我,你跑,他們不會追你的——這件事本來與你無關。」 紮格爾微怔,隨即哈哈大笑,「你怎麼還是這句話?拋下心愛的女人逃走,你是在侮辱我嗎,長安?」 連長安一揚眉,笑容疏離寡淡,「隨你。反正你若真的死了,我是半滴眼淚都不會流的。」 「你放心。」紮格爾忽然俯下頭,吻在她頸後,「在把你弄到手之前,我是決計不肯咽氣的……我死不瞑目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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