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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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安木然呆坐,夜風吹動燭影,鑽進她淩亂的衣衫,卻再也不覺得冷。原來身體裡的寒意,遠比風裡更多。門又打開,那四個失蹤了好久的小丫頭終於出現了。她們默默向連長安行禮,也不待她吩咐,就開始麻利地收拾起來。她明知道她們都是連懷箴的眼線,今夜大變活人的把戲,斷然少不了她們那一份兒,但此時此刻,真的沒力氣計較了。 轉瞬諸事妥當,三女魚貫而出,依然只留下一個小葉,捧著巾幘香湯請她淨手更衣。血污溶進水裡,將一切染成紅色,連長安怔怔地望著自己複又潔白的掌心,忽然一甩手,「端下去吧。」 去除手上的血腥真容易,可心裡的,怎麼能洗得掉? 小葉轉身收拾了,頃刻便回來,低聲稟道:「小姐,內室全數換過了,安歇吧……」 安歇?才死了人,她才親手殺了一個人,為什麼她們全都見怪不怪? 小葉見她不理不睬,頭慢慢垂下去,手伸進袖裡,取出時纖指已捏定一個綢布小包。連長安頓時心口一涼,幾乎驚叫出聲。 小葉將那小包裹安安穩穩地放在她手裡,自己退後兩步,垂首肅立。 「奴婢沒有打開過,小姐儘管放心。」她說。 連長安驚疑不定,將那小包緊緊攥在掌心。沉吟許久,她終是脫口問道:「你怎麼不交給連懷箴?」 小葉忽然抬頭,詭秘一笑,「難道小姐希望我把這個交給副統領?」 連長安語塞。 小丫頭古靈精怪的神情只一瞬就消失了,又恢復了那副穩重木訥的樣子,「副統領是吩咐過,發現什麼都要送給她,但我去送的時候,她已不在房裡。方才大人在外頭吩咐,我們四個從今晚起就算是小姐您的人,不用再聽副統領調遣。」 「可是……」可是說不算,就不算?哪有那麼容易,那麼清楚明白? 小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燦然一笑,「小姐您不用在意,儘管放心好了。我們四個從八歲上就被大人選出來,專為陪嫁用的。誰是我們的主人,我們便聽誰的,絕無二話。您只當我們是件東西,隨意使喚就好。」 連長安見她施施然說不必將自己當人看,只覺得胃裡一陣翻騰,竟然無法回答,卻聽小葉續道:「比如今天夜裡……冒犯小姐的,就是我本家堂兄,小時候也在一起玩耍過。既然他犯了連家的戒律,既然是副統領的決定,那便唯死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連長安將滿口銀牙咬得咯吱咯吱響,「沒什麼大不了?那我若命你去殺了連懷箴,你也去嗎?」 小葉絲毫沒有猶豫,臉上的笑容也絲毫沒有變,「您只要吩咐,自然會去。不過我們四個加在一起,也是奈何不了二小姐的,唯死而已。」 連長安再也無法忍耐,憤然而起,「你們除了動不動就去死,難道就不會別的了?」 小葉茫然地望著她,然後搖了搖頭,「蓮生葉生,花葉不離。我們聽宗主的,聽小姐的,對蓮花血唯命是從,是葉家的道路,也是白蓮軍的宿命。」 不知為什麼,望著她空洞洞笑盈盈的眼,連長安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悲憤和無力。她忽然想起那個跪在地上向她叩首,感激她殺了自己兄弟的陌生男人,忽然不寒而慄。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第七章 大婚 宣佑二年,夏日還沒真正熱起來,便一股腦冰涼下去。天空仿佛破了個大洞,冷雨一日接著一日密密澆落,御苑的荷塘整個滿溢出來,就連宮牆外的護城河水,也漲了三尺有餘。七月末,欽天監第三次呈上奏本,反復強調年內都無十全十美大吉大利之日,實在不宜嫁娶,懇請萬歲將大婚之日改在明年初春。宣佑帝那時正與戶部、工部商議防治水患之事,只瞥了一眼就撂在旁邊,轉身帶著二部的尚書大人,親自披著蓑衣冒雨往城東看灞水的堤防工程去了。 頭頂整日晦暗陰霾,連帶著人的心情都是灰的。到了八月中,雨漸漸止了些,可總是斷斷續續的,眼看著要晴了,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叫人白白歡喜一場。宣佑帝下旨齋戒沐浴,親祭天地稼穡之神。禮部左右二侍郎抵死勸諫,要萬歲保重龍體,最後到底拗不過,任他攜著文武百官於雨中長跪了半日,才讓三位近支宗室替了。由此,連市井小民都衷心傳誦陛下的賢德聖明。 轉眼到了八月,各州各府的消息次第報上來,今年果然收成不好,比往時少了足足三成。可同時南晉那邊卻又傳來喜訊,聽說長江那邊這次不只歉收,還發了大水,淹沒良田千頃,民眾流離數以萬計。這一下,天災瞬間變作天賜,朝會上頓時眾議鼓噪,最激進的兵蠻子左都護沈將軍甚至提出,該趁這大好時機旌旗南指,一勞永逸才是。 如此紛亂之中,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五禮很快都一一過去。因是災年,俱辦得低調。大婚的日子終究定在九月中,這一次欽天監沒有再提異議,一則聖上的意思明擺著不想拖,更重要的是朝野上下都在風傳,到年末歲初之時,可能真的要重燃戰火了。北齊、南晉平分天下三十餘載,終於到了重新洗牌的時候。 也幸好局勢日新月異,令人應接不暇,立後的突兀以及隨之而來的種種流言,才沒能真正掀起大風浪。一些不乾不淨的閒話的確傳了幾天,不過很快就在連家強大的威壓面前敗下陣來,再無人敢提起。就連白蓮軍中出了名的年輕俊傑校尉葉洲莫名其妙地挨了三十脊杖被發往雁門關軍前聽用之事,眾人也只是暗自狐疑罷了,面上誰也沒敢多問半句。 連鉉和女兒連懷箴,一個是朝廷重臣,另一個是白蓮軍的首腦,處在風口浪尖,越發比別人繁忙十倍。朝野上下主戰的、主和的還有兩邊都不靠的中間派,眼睛都緊盯著連家,等著他們先邁出一步,自己才好緊隨其後亦步亦趨。 這般一觸即發的情勢之下,也許唯有待嫁的連長安不受影響,依然悠閒。事實上,自從旨意傳來,昭陽長公主就索性稱病不出,眼不見為淨了。如今連長安除了不能出門,除了身邊跟著四個甩也甩不掉的尾巴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想怎樣就怎樣,無人約束,隨心所欲。她只說要吃熱茶湯,便成功將灶間伺候的宋嬤嬤調至身邊來,就在左近起了個小廚房,日夜相見都極穩妥方便。再也沒人敢查問短少的紙筆都用來做了什麼,她終於可以將自己所思所想、所要說的話不吝筆墨一一記下來,交給宋嬤嬤帶出去。 奇怪的是,那些苦,那些疑惑、鬱悶和憤怒,在經歷的時候似乎不堪忍受,可是只要說出來,只要寫給他看,似乎就全都算不了什麼了。他鮮少回信,有也不過隻言片語,畢竟日理萬機,自然和自己不一樣。沒關係,隻言片語已足夠讓連長安開心很久很久。 將近九月,局勢越發詭譎。有一日,連鉉鐵青著臉歸家,將丫頭、小廝們遠遠趕開,自己和連懷箴兩人在書房裡談到半夜,父女二人再次爆發劇烈爭吵,連古董花瓶都摔碎了好幾隻。也正是在那一晚,天剛濛濛亮時,宋嬤嬤將黃絲線紮著的紙卷塞在茶壺套子裡送了進來,趁值夜的柳枝垂頭打瞌睡的空兒,成功把信遞到她枕邊。 墨蹟翻飛,字裡行間都是淋漓鬱氣,「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是《詩經》裡國破家亡衰敗不祥之語,連長安不禁大驚,滿懷惴惴。再往下看忽又一陣鼻酸,她險些流下淚來。那一字一字一列一列再規矩不過的漢隸,密密麻麻寫滿「當忍則忍,徐圖後計」,原來她的九五至尊,也這般辛苦難挨;原來他與她一樣,都要忍耐,唯有忍耐。 九月十六,貪狼遇煞,門中太乙。忌破土、刀兵、塗泥,益移徙、入宅、嫁娶。 清晨,宣佑帝於含元殿前制詞云:「茲冊上柱國大將軍、金紫光祿大夫領太子太保連鉉長女連氏為皇后,命卿等持節奉冊寶,行奉迎禮。」正使景郡王、副使禮部薛尚書跪領聖命,隨即帶著金二百兩、銀一萬兩、錦緞一千匹以及六十四抬珠玉器具禮物,當先導引皇后所用的鹵簿儀仗,浩浩蕩蕩地穿過京城整飭一新的街道往連府去。 一路上紅氈鋪地、紅燈高懸,雙喜字樣的彩綢點綴在一道道宮門之上,人人穿紅著綠,家家張燈結綵,端的是萬民同樂,舉國同歡。連府內堂正中設節案,左右分設冊案和寶案,宣讀女官面南而立,一對侍儀女官婷婷站在兩旁。合府人嚴陣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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