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果然女人就是女人!他狠狠地瞪著兩個一點兒也不省心的女兒,從未如此刻這般痛恨,自己怎麼就沒有個兒子?

  「全堆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兩個沒眼色!」連鉉越想越惱,不由得咆哮起來。

  何流蘇與其他幾個小丫鬟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片刻就走了個精光。只有葉洲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連鉉瞧清楚是他,本來極其驚訝,他自小看著葉洲長大,深知他的為人端正到過了頭,無論如何不像是連懷箴所說的「登徒子」,無論如何都不該出現在這裡。人在氣頭上也懶得分辨許多,他徑直呼喝道:「你還待著幹什麼?連老夫的話都聽不懂了?」

  連懷箴突然冷笑道:「葉校尉的親弟可是大姐的入幕之賓,他可不是什麼外人。」

  連鉉猛地回頭瞪了她一眼,厲聲訓斥道:「住口!你娘就沒教過你規矩嗎?」不待女兒反駁,他已轉過來面對葉洲,斷然道,「即刻滾!否則莫怪老夫不客氣!」

  從八歲那年進了蓮花軍起,葉洲便從未違拗過宗主的命令,但此刻,他狠命一咬牙,驟然跪倒在地,懇求道:「宗主……請宗主恕罪,讓屬下見舍弟最後一面!」

  連鉉怒極,隨手抓起桌上一隻茶盞,猛地摜向葉洲額角。一聲脆響,地上已是連串殷紅血點。

  葉洲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裡,任額上鮮血淋漓,眼睛一眨都不眨。

  「讓他留下,做個見證。」忽然有人開口,是平靜卻不容反對的語氣。連懷箴驚訝地一挑眉,但見連長安施施然走近——原來她的人並沒有聲音那麼鎮定,雙肩微抖,一雙手藏在裙褶內,顯然越絞越緊。

  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在人前向來連頭都很少抬,連鉉從沒見過她這般光景,一時倒也狐疑了。只聽連長安續道:「父親大人,女兒現在身處風口浪尖,遭奸人構陷也是難免,請父親大人為女兒做主。」

  連懷箴又是撲哧一聲笑了。

  連鉉不由得眉頭緊鎖,瞧這光景,當是連懷箴的伎倆真的成了事,木已成舟無可挽回,連長安自知難保,只得作低服軟乞命來了!他此刻心中只有氣惱,既惱小女兒先斬後奏,又惱大女兒愚笨無能,生生造下這爛攤子,叫他怎麼收拾才好?他正待發作,卻見連長安竟緩緩地將雙手伸出來,伸到滿室燈燭輝映之下——這一次,連嗓音也和身子一般顫抖不休,「父親大人,有奸人趁夜闖入女兒……女兒居處,已被女兒手刃。求父親大人做主,一定徹查幕後凶嫌,維護女兒閨譽,還女兒一個公道!」

  一雙纖纖素手,分明斑駁殷紅,活生生的血紮入眾人眼中。連懷箴再也笑不出,而連鉉無疑訝異萬分,直直地盯著親生女兒,仿佛這十八年都是白過了,他從未真正看清她似的。

  連長安努力忍耐胃裡翻湧的滋味,強迫自己把目光從葉洲木然跪著的地方移開。她心中不是沒有恐怖,更不是沒有愧疚,她很清楚忽然出現的那個裸身男子是被人點了穴道,她更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當剪刀尖生生紮下去,那男人扭曲的表情、呵呵作響的喉嚨以及寫滿憤怒和不甘的眼睛。她實在不該殺了他,他也許同她一樣被人陷害,一樣清白無辜,但只要他還有半口氣在供書上畫押,落到連懷箴手裡,便徹底斷了自己的活路……她是真的不想死,命運好不容易出現了一絲光亮,那戴著金冕的溫柔男子在光亮裡向她招著手,只要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就是嶄新的、屬於自己的世界,她決不能死在這樣的時候,決不能!

  連長安忽然伏地哭了起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哭泣的理由。那些激憤,那些疼痛,那些長久以來的壓抑和不平,通通化作淚水肆意流淌……她聽見身旁呆愣的男子猛地躍起,瘋一般疾奔進內室。沒有一個時刻像此時此刻,她恨著她的妹妹幾乎恨到發狂。

  ——連懷箴,要戰,便戰!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第六章 瑞香

  葉洲離去之前,跪在地上,沉默著向連長安深深地頓首。同一個人的血點點滴滴染在她和他的身上,面對如此沉重的、鐵一般的歉疚,連長安忽然覺得無法忍受,不禁側過身去,避開了——可隨即便後悔了。當葉洲直起身,發現她並未受他這一拜,只當她不肯原宥,眼中的沉鬱越發濃重起來。

  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克制,更無法想像當他懷抱著親生兄弟冰冷的屍體,當他向她叩首之時,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若他憤怒,若他癲狂,若他叫囂著要為血親復仇,這一切連長安都能接受,這一切都是她預先料到的。她寧願從此結個仇敵,甚至寧願葉洲恨她就像她恨連懷箴一樣,可是……都沒有。

  他只是拜下去,又站起來,隨即退下了,沉靜似水,自始至終,留下他們父女三人秉燭夜談。

  「你實在不該挑了他,」望著在葉洲身後閉合的門扉,連鉉忽然開口,「他是數一數二得用的,不能把命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用掉。」

  連懷箴毫不在乎,朗朗道:「湊巧罷了,他那吃裡爬外的兄弟咱們已經盯了許久,正好趁這個機會除掉,省得打草驚蛇。何況他葉木頭的名聲在外,從他口裡說出來的話,自然人人都信,不是正好?爹你放心,他雖蠢,卻不莽撞,我明日會去牢裡,點醒他與其白白死掉,還不如從此把命交給我——去個心病,再得個死力,一舉兩得,我何曾算錯過?」

  他們二人並不避她,你來我往,談笑自若,仿佛在討論的並非性命生死,不過是明日的天氣,他們早就習慣了。可連長安卻不習慣,她只覺得心中猛跳,越聽手足越是冰冷,到最後忽然忍不住自嘲:比起他們將人心玩弄於股掌,自己不過是用剪刀殺人,又算得了什麼?

  連鉉依然搖頭,反駁道:「若是別人也罷了,可真不該是他。爹教過你,每個人都該有各自的用處,你拿葉洲當死士,合用倒合用,未免浪費了。」

  連懷箴哼了一聲,「他功夫是不錯,但那死腦筋實在不堪大用。做刀很稱手,可若要做別的,遠不如用何隱了。」

  「何隱……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連我都不能完全猜透,只能禮遇卻無法駕馭的人,永遠不要太信任——何隱不能做你丈夫,葉洲卻可以。」

  連鉉話音未落,連懷箴已柳眉倒豎,跳了起來,「我才不需要什麼丈夫!男人能做到的,我樣樣能做,而且做得比他們都強!」

  「你的確不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黃毛丫頭,但無論怎麼學男人的裝扮做男人的事,你也依然是個女人。女人該把血流在產床上,而不是戰場……」

  「我不是!」連懷箴一揮手,斷然道,「讓我招贅,替那些連我的小指頭都不如的男人生孩子,我絕不!絕不!我是百年來最強的白蓮,我可以當連家下一任的宗主,你答應過我的!」

  連鉉面色如鐵,手猛地在桌案上一拍,大喝道:「連家現任宗主是我!連懷箴,別以為傳了你光風劍,你就可以不懂規矩!」

  連懷箴的嘶喊驟然中斷,她緊咬下唇,頹然坐倒,扶在桌案上的指尖隱隱顫抖。

  「天命已達,勢必無可違拗。懷箴,我以白蓮之主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再打你姐姐的主意!今天晚上這種鬧劇,爹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姐姐?」連懷箴深埋著頭,嘴角卻向上勾成彎彎的月牙,語帶嘲諷。

  連鉉並不理會,轉向大女兒,道:「長安,爹會妥善安排送你進宮的事,我們父女慢慢商議。今夜……今夜的意外讓你受了驚,爹會給你一個公道。至於箴兒,」他轉向連懷箴,「待長安大婚過後,儘快選婿成婚,然後,爹便把宗主之位傳給你。」

  連懷箴本來一臉不耐煩,幾次險些發作,可聽到最後,突然抬起頭來,神色詫異萬分,以及……滿眼掩不住的驚喜。

  連鉉並沒有看她,猶在歎息,「忠心能幹,葉洲本是最好的人選,實在可惜了。」

  一時間,慍怒、得意、疑惑、驚訝,種種神情在連懷箴臉上忽隱忽現,交相輝映。她撇了撇嘴,心中依舊不以為然。但很明顯,連鉉以「宗主之位」為條件她非常滿意,以至於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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